“没什么事,你想不想去凤鸣楼?”苏湄双眸一亮,露出期待的神色。
“凤鸣楼?好啊,可是,我实在是精疲力竭了,真佩服苏姐姐你,到现在还面不改色。”阿陶就地坐下,想要掏出身后的包裹,手到背后才发觉原来空空如也,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瓜。
“今天,就让你体验一次,像鸟儿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吧!”苏湄拎起阿陶的后衣领,带着他腾空旋转而起。
一落地,便到了凤鸣楼的大门前,因为快到年关,凤鸣楼张灯结彩,满座的客人和忙忙碌碌穿梭的小二无一不展示了京都第一酒楼——凤鸣楼受欢迎的程度,苏湄携着阿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置座下,招呼半天,小二也没得空过来,阿陶的肚子“咕咕”地叫,两只大大的眼睛盯着苏湄,可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苏湄被阿陶看得发毛,只好让阿陶待在原地,动身去找了小二,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小二还在另一个桌上和客人说三道四,所谈内容与菜品皆无联系,苏湄一听火冒三丈。
“店家,店家……”苏湄在背后轻轻碰了一下小二的袖口,他仿佛没听到似的,还在跟眼前的客人攀谈这条街上哪家的客栈更高档,更适合客人的气质。
“店家——”苏湄试图稍微加大音量,没想到小二一回头看了苏湄一眼,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换了换脖子上汗巾的位置,眼睛翻了一下,对苏湄说:“叫什么叫?没看见我正忙着呢!一边等着去!”还顺势推了苏湄一把,继续扭过头去交谈。
那一桌的客人面面相觑,面对滔滔不绝的小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小二见客人不想理他,只好回过头去招待苏湄,可是,就当他满堂地寻找苏湄和阿陶的身影的时候,他们却如鬼魅般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苏姐姐,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吃饭啊?”阿陶看着眼前的馄饨,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在这里吃吧,我忽然觉得,这家店比那家更好吃,所谓凤鸣楼,也不过虚名占了三分。”馄饨摊的老板听到苏湄此语,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姐姐,为什么小二哥哥不愿意帮我们点菜呢?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客人啊!”阿陶其实还是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看到了苏湄的遭遇,只不过在他心里,苏湄的话胜过天罢了。
“他——他可能和阿陶不太一样,不喜欢苏姐姐的这身衣裳,阿陶不要伤心,谁喜欢你的衣裳,你就去谁那里,谁不喜欢你的衣裳,你就离他远远的,不要让他看到你。”阿陶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每件事都看得很清楚,苏湄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说着大家都能识破的谎言罢了。
“苏姐姐,阿陶长大以后挣好多好多钱,也要开一家酒楼,在阿陶的酒楼里,每个客人都是平等的,阿陶不会雇像小二哥哥那样的伙计。”阿陶忍着泪水,苏姐姐衣着简朴,在那里却变成了穷人,这世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啊,那我等着阿陶长大,等你长大以后,每天去你的店里白吃白喝,到时候可不要说话不作数哦!”苏湄笑着看着阿陶,夹给他一个馄饨。
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可她不希望阿陶长大以后,在金钱和权势的利益面前,选择屈服,成为连自己也无法直视自己的人。
一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黄昏,相府,刚刚放下笔的钟子楚,却发现一侧的孟修今日有些端倪,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就在此刻,本来该睡觉的时候,他却迟迟不起身回到房间,而是慢慢悠悠地收拾着书卷,仿佛是在故意消磨时间等自己离开。
“阿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钟子楚的声音把孟修吓了一跳,手上的书卷也散落在地上,他惊慌失措地看着钟子楚,却始终不愿张口说话。
“没,没什么事。”孟修的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的信,那里面,是母亲辛辛苦苦找人求来的神医住处的地址。
“既然没什么事,一起走吧。”钟子楚拉着他的袖口准备回去,却被一股大力打断了。
“子楚兄,你先回去吧,我肚子不舒服,想要去趟茅厕。”他低头弯腰装作腹痛的模样,更是让钟子楚心中起疑,不过,因为与孟修朝夕相处,他没有过多怀疑。
骗走了钟子楚,孟修终于得到机会独自出门了。他偷偷摸摸地出了相府,在黑夜的巷道里面穿行,终于到一个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踮起脚尖向两扇门中间的夹缝里眯着眼睛看去,只看到略微的光亮,影影绰绰地,并不真切。
得知里面有人之后,他压着嗓子,悄悄向门内发问:“请问许大夫在么?”半晌,无人应答,也无人开门。
他想了半天才发现,应是先叫门,不然,喊太大声,反而更是叨扰邻居。于是把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门环移去,轻轻拉响,一下一下,生怕别人听到或是附近的邻居出来骂上一句“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有什么事不会明天再来吗”他就会立刻跑开,再也不回来这地方了。
可是,偏偏没有,安静地出奇,邻居似乎也早已进入梦乡,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他眼前燃着一点光亮,可那团光,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给孟修的感觉好像飘在天空中的云,没有形态,不能永存。
等到他终于敲得手臂酸痛,打算放下心中的念想,回家睡觉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矮小的妇人探出头来,身体靠在门后,谨慎地向孟修身后看了看,才低声问他:“是何人?”
孟修慌张地掏出怀中的纸,递给妇人,词不达意地说着:“我……这,我母亲介绍来的。”也不知说没说完就羞愧地低下了头。
妇人瞥了那纸上的字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和白天来过的那个极能说话的妇人样貌神似,大概就是了。
“跟我进来吧,把门带上,不必锁了。”妇人向院子里走去,没有回头看孟修。
孟修只觉脚下崎岖不平,似是踩倒了什么东西上,可看那妇人走得平稳,脚下生风,只好也装作若无其事、镇定自若的样子。
“啊,哎哟!”孟修的腿上似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还缠了一圈,细细密密的感觉,像是小蛇在腿上盘桓,吐着信子透过衣服贴到他的肌肤,沁有微微凉感,后背痒痒的,孟修惊得一头汗,不禁叫了出来,他越看这地方,越觉得鬼气森森,深不见底。
“公子怎么了?”那妇人猛地回过头来,两只眼睛大得像铜铃,盯着孟修直直地看,惨白的脸在灯光下,神似地狱里的白无常。
“没,没事。”孟修小心翼翼地把腿从那不知是什么东西里抽出来,一步一步地向前试探着,他不敢看那妇人的脸,只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低头行走。
不知是孟修自己心里害怕还是这路真的太长的缘故,他老是有一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幸好,眼前一点模糊的黄色灯光,他抬头一扇门堵在跟前,终于,到了。
“进来吧。”妇人一只手打开门,低着头踏过门槛,在内侧等着孟修。
“哦,好。”他不知所措地跟随着妇人的动作,进入到三间屋子的中间外堂,堂中没有过多的摆设,只在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尊佛像,用发灰的白布盖着,孟修向前看去,眼睛却不巧碰到了金黄色的光芒,刺眼而又突兀,孟修急忙将头低下,跟着妇人进了内室。
掀开门帘,正中央是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老者,白眉白发,白色的胡子长长地遮掩了下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孟修,手托在他那长胡子上,坐姿惬意,着青蓝色道袍,不像个郎中,倒像个——骗子。
“来者何人?”老者的喉咙蠕动,浅沉低哑的声音隔空传到孟修的耳朵里。
他被这似乎缥缈在半空的声音所感染,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也变得有仙气缭绕起来,遂挺直了腰板,眼睛盯着老者,自信地说道:“在下孟修,请问是许大夫吗?”
“正是。”那郎中的回答拖得悠长,孟修揉了揉眼睛,他总是怀疑自己到了什么九重天之类的地方。
“公子要谨言慎行,白日里我已对公子的症状了解一二,具体情形,还请公子为我一一道来。”郎中宽大的袖袍“唰”地伸到孟修的身前,示意他坐到另一侧的椅子上。
孟修如被灌了迷魂药一般,乖乖地坐到了椅子上。等他坐下时低头一看,桌上有一个白色却也说不上白色,具体来说已经泛黄的脉枕,孤零零地独自躺在那里。
“大夫,我近来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喜欢吃东西,看到爱吃的或是不爱吃的总是不节制,造成了我如今的体形。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我以前对食物并没有这么痴迷的。”孟修咽了咽口水,悄悄垂下眼睛看郎中的反应。
“公子,我先来号号脉吧。”那郎中主动地把孟修的手移到脉枕上,三指分别扣在他的尺、关、寸三部,那姿态、神情,以及微微眯起眼来考量病情的样子,与平日里的郎中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多了一丝神秘感。
“大夫,可诊到什么吗?”大概过了一刻钟,大夫方才放开手,孟修僵着发麻的手臂,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微微把手抬起来一点,低声问那郎中。
“公子莫急,公子的脉象平稳,身体并无大碍。”那郎中的目光从脉枕的方向慢慢移到孟修的脸上,看得他紧张又尴尬。
“那,此病可有什么根治的方法?”孟修微微抬眼,他不太敢直视“医者”的目光。
“公子,莫要心急,公子得的并不是病。”郎中缓缓道出一句话,收回了手。
“不是病?那我是怎么了?”孟修一下子站了起来,微微凸出的腹部让他把背向前驮了一下。
“公子可曾记得食量发生变化前可曾见过什么人?或者,遇到过什么事情?”郎中徐徐发问,眼睛瞅着孟修的变化。
“并未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和往日相同啊。”孟修仔细回想了他食量发生变化前的一天、两天,事实上,他已经回想了不止千百次了。
“真的,没有任何不同吗?”郎中围着他转了一圈,每一圈,都像是在逼迫他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我……在那之前,一位朋友离开了。”孟修半信半疑地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就对了!我让公子回想,还是有用的嘛!”郎中一拍手,发出“啪”地清脆的响声,孟修被震了一震,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就是这位朋友的离开,造成了你的暴饮暴食,若想要根治,就是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郎中坐下来,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十分思念这位朋友,若是思念,也只会日渐消瘦,怎么会日渐发胖呢?”孟修十分不解,这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公子莫要怀疑神明的力量,若是怀疑,可就不灵了!这张符可保公子在饮食上稍有节制。”那郎中在黄纸上写写画画,交到孟修手里的,是一张画满了的符纸。
“可——”孟修总觉是在梦中,郎中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真真切切的感觉。
“公子莫要拖延,等时间一过,怕是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啦!”郎中已自行靠回椅子上,阖目养神。
孟修拿着那张符纸,看了看已经一动不动呼吸均匀的郎中,无奈之极,只好打道回府。
临出门的时候,来时的妇人将他送到门口,叮嘱他要将符纸好生保管,便“嘭”地一声关住了门,孟修听见她在里面拿钥匙锁门的声音。
黑暗之中仅有的光,对于救赎,是用另一种徒劳的方式。
相比于此处的宁静与神秘,在摩西走廊的一座宅院里,却是灯火通明,人人都精神抖擞。
院子处于山中,十分偏僻,白天就很少有往来的人,更何况是在深夜里。院子很大,围墙上还残留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茎上,光看破败的大门和墙头无人修剪的杂草,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还豢养了数百名武功高强的死士,这里也是太子和陌谦埋下的一颗暗棋。
“哈!”
“哈!”
死士们在进行训练,同一个演武场上,竟有多达十余种训练武器,其数量以及精良程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没错,这就是那一批牵连阿夜无辜丧命的武器。
“你的姿势不对,如果要射块头大的东西,那么你这样也可以射中;但是,如果你眼前之物只有麻雀大小呢?你的方式就会射偏,不能一击而中。”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握住他的双肩,使劲向后掰,同时在他的耳边说了这样一些话。
神射手祁恩年在受到温家浪荡公子哥儿温辞的说服后,开始主动帮助这些死士练习射箭,让这群在各方面本已超乎寻常地优秀的人成为顶尖的射手。
“谢谢恩年哥。”他紧张地道谢,本以为这一箭可以射准了,却没想到,比刚才还要差劲,甚至飞出了目标之外。
恩年正要移步,余光瞥到了他射歪的一箭,看到他微微颤抖的双肩,想起了自己和原仁的那一场比赛。
那场比赛,是那位苏姑娘,让他获得自信,从此百发百中。
想到这里,恩年转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双肩,低头附耳:“射箭时,心中要空,什么都不能留下,只有你自己,才能见证自己的价值。”
“好。”他看见教练又折了回来,惊得满头大汗,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心中倏然改变了对恩年的看法。
“恩年,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偷懒?”温辞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恩年面前,依旧是一把破折扇拿在手边,恩年想不通他为什么对这把扇子情有独钟,都褪色了还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自然是没有,他们都十分用功。”恩年脚踩到了他们留下的汗水,早已汇聚成流,一滴一滴浸湿了土地。
温辞怀抱双手向天空看了半天,眉头紧锁,苦思良久,才“呀”地一声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紫微星变暗了啊。”深蓝色的夜空中,无数只星星点缀其间,若是在星星之间连成线,那便是各色各样的星宿了。
“温辞,你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替他卖命?”恩年拉着温辞坐下,问出了心中酝酿许久的疑惑。
“他啊,我也说不上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你不也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也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吗?”温辞想了想,他的脑海中关于陌谦,还真是没有什么固定的概念。
“我——我那不是为他卖命,我只是支持他的想法罢了。”恩年忆起母亲总是说的话“若有机会,一定要为国家效力”,心里想着,他不过是支持正义罢了。
“是啊,也许很多人和你的想法一样。”温辞笑着回应,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我看你神出鬼没,原来也不是只会舞文弄墨。”恩年想起温辞鬼魅的身形,调侃他道。
“舞文弄墨?摆脱你尊重一下我这个探花郎好不好,我可是几千人中选出来的探花郎,你竟然说我只会玩弄笔墨?你们武人,真是心思单纯!”温辞急得跳脚,却仍然把他的桃花扇紧紧地护在怀里。
“若论武人,你也算半个。”恩年自知斗不过他,听见温辞的回答,总觉有趣,在这辛苦的训练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有这么一个人斗嘴还不错。
“武人?半个?你太小瞧我了吧!谁像你啊,就会射箭!”温辞的嘴巴快,说出来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伤了恩年的心。
在长久的沉默以及长久的沉默以后,温辞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才发现自己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坐了许久!
“恩年!”
“恩年!”
“知道了,怎么了?”恩年又在指导射箭,回过头来冲温辞浅浅一笑,月光正好滑落在他身上,仿若年幼的神明,在洁白无垢的世界里期待未来。
“嗬,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温辞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什么?”恩年负手在背后,侧着头问温辞。
“我以为你在因为我说的话生气以及伤心,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的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其实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长处,我也就是轻功比别人好一点,对不起啊。”一向咋咋呼呼的温辞垂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子。
“我觉得,你说的并没有错,我就是只会射箭,可是,这好过太多人了,不是吗?会什么就要为百姓贡献什么,哪怕我只会劈木头,我也照旧会来为百姓劈木头。”温辞看着天空,斗折蛇行的星象在他头顶发光,能做一颗星,就足以,何况,可以照亮百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