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里的第一颗星辰亮起,那银白的天际便缓缓徐徐地染满了清亮的灰迹,沈棕清从“沈记药铺”出来,顺势又弯进了药铺对面的“飘茗轩”,这是沈棕清四年前年养成的习惯,他只要晌午之后来药铺,就一定要在铺里待到星亮月起,然后趁着温润的光色,自己一人溜进这家茶馆。
沈棕清睡眠极浅,因而他不敢在晚上喝浓茶,所以每回来“飘茗轩”他都要吩咐店家给那将要泡水的茶叶先淘洗几遍,再端上桌来,茶水端来后,沈棕清还会再点一壶清水,先在喝茶的瓷杯里倒上一半的茶水,而后再兑上一半的清水,再将瓷杯拎在手心慢慢摇匀,待那茶色与水色融在一处,沈棕清这才慢慢地抿上极浅极浅的一口。
每回沈棕清到“飘茗轩”都要坐轩厅正中央的那个大座上,要上两壶水,一壶淡茶一壶清水,而后轻摇瓷杯,这一整晚,沈棕清就只喝这一杯,既也当茶,也当水,也还当饭,从星月初现,直坐到孤月高悬。
茶馆的老板似是已经明晰了沈棕清的癖好,所以只要瞧见沈棕清午后到到“沈记”来巡查,“飘茗轩”里就要自觉地留出轩厅正中央的那个位置,茶房也早早地把茶叶淘洗了,晾上一壶清水,再把沈棕清常用的那只白瓷折耳素杯洗净,而后,静待日落,静待他来。
沈棕清到茶馆来,从不为喝茶。
许是因为这家茶馆就在“沈记”的对面,坐在里头依然还能查见药铺的动向,又或许是沈棕清偏爱这茶馆里热闹又孤清的怅感。总之,晚间到这茶馆来,已经成了习惯,戒不掉!
月上了林稍,夜影变得更沉。
坐在“飘茗轩”里的沈棕清仰头喝尽了白瓷折耳杯里的最后一滴残水,携了那挂在椅背上的黑绒披风,立起身来,朝茶馆大门处走去。
门外,沈棕清的马车从晌午就一直被栓在“沈记”门前的一特质木桩上,一匹壮悍的白马正围着那木桩徐徐打转,马匹通体雪白,只马尾处略略地沾了点墨色,马身转动,那马尾也随之轻摇摆动,尾上的一绺墨黑色,若有若无地随着马身也随着弱柔的晚风似隐似现地在空气里沉浮。马车由浑厚的铁桦木制成滚圆的四轮,轮上深深浅浅地雕着些许花纹,轿身是靛蓝的料子涂染成的,轿顶处直直地垂下四根穿金流苏,那晃闪闪的流苏直坠到窗壁上沿。
沈棕清至马车处,未看见轿夫,遂自己进了轿里。
轿中,沈棕清端坐在暗红的木凳上,直直的背腰轻靠着车壁,他微闭着凤眼,似有所思。随即双眸又缓缓地撑开,从眼稍处抖下的一丁点微光里,他忽而瞧见了红凳下的一本薄子,那薄并不是“沈记”常用的薄子,沈棕清也未在他处见过这般模样的薄本,沈棕清左右打量了这幽黑的轿厢,并未见有什么异样,他微弯下直腰,将那压在凳底的薄本捡了起来。
薄本握在沈棕清的手里,那灰蓝的牛纸薄面上订着一根尼龙丝线,薄本尾沿处缠着一尼龙绳结成的锁扣,与薄面上的尼龙丝线严实地络在一处。沈棕清未翻薄本,他习惯性地探出了头,警惕地朝街路上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