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静谧下来,一只金鸦缓缓盘旋在花州上方。
此时北城占地最广阔的夏家府邸主院,灯火通明,廊下站了一溜儿丫鬟,垂眉低头,不敢出声。
夏山伏在地上,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夏夜欢的专伺郎中甄由毝,脸上的神色比外头的夜色还黑。他已经来回在厅中转了一个多时辰了,脚下的波斯地毯差些没被磨去一层毛。
只听里头窸窸窣窣,夏夜欢白着脸,从净房里走出来。他整个人本就瘦削,如今一病,宽大的袖袍曳着,更似要随风而去。
甄由毝赶紧端起旁边的碗,迎上去:“公子,药熬好了,您快喝了。”
夏夜欢正要接过药碗,腹中突然又一阵绞痛,他脸色一变:“等下再喝。”说着又趔趄着往净房奔去。
甄由毝:“……”他无奈地将药碗放下,又去骂夏山,“公子的身体别人不清楚,你不清楚吗?外头杂七杂八的东西公子能吃吗?夏府里头灶房师傅是做什么用的,你不清楚吗?这公子日日吃的,皆是我甄由毝精挑细选的食材。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夏山仍旧垂头伏着,不敢出声。今日的事情似乎发生得顺水推舟,也怪那姑娘的厨艺太过精进,说实话,今儿那卤猪头肉真的挺好吃的。不仅公子吃了好几块,他也吃了不少。那何山君不仅吃了,还叫小星儿拿了一只大碗带走了好些。可谁成想,公子竟然承受不了,回来没多久便脸色苍白,腹中绞痛,频去净房。吓得他赶紧去寻甄由毝来,甄由毝虽然马上熬了药,但公子根本来不及吃。他,也只能伏在地上请罪了。
甄由毝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叹了一口气,坐在椅上,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良久,夏夜欢双脚发软,晕乎乎地从净房出来。甄由毝又端着药赶紧迎上去:“公子……”
这回夏夜欢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才飘飘荡荡地往榻上躺去,闭着双眼:“甄郎中,你别再怪夏山了,是我嘴馋,想尝一尝外头的食物。”他在夏府里吃的,向来清淡,一日三餐,皆有定量,一年四季,年年顿顿,淡如水。那姑娘熬煮的猪头肉,闻着就香,勾人馋虫,他这才忍不住多吃了几片。谁成想这身体的确不争气,才吃几片,肚子便绞痛起来,腹泻不止。
他挥挥手:“夏山起来罢。”
夏山偷偷看了一眼甄由毝,才敢起来。
甄由毝气得直拂袖子:“公子呀!”
夏夜欢嘴角上扬:“甄郎中,你先下去罢。”他语气虽然温和,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威严。毕竟是九州数百年的世家之子,尽管病弱,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甄由毝垂首应是,退了出去。
夏山正要说话,夏夜欢忽又从榻上起来,直奔净房而去。
夏山:“……”
仍旧盘旋在花州上空的金鸦低低地哑叫起来。
夜已三更,夏夜欢的肚子终于停止绞痛,不再腹泻。夏山赶紧命人进来将马桶抬走,换上新马桶,熏香净衣,再倒来热水,供公子沐浴。
夏夜欢泡在浴桶中,方才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一丝血色,还复俊艳的脸庞。此时夏山站在屏风外,专心听着公子的动静。
夏夜欢忽而道:“夏山。”
“是。”
“我记得你好似有两个姐姐,是吧?”
夏山诧异,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容他在主子面前表露一丝不适宜的感情:“回公子的,是的。”
“她们,都婚嫁了吗?”
夏山越发的疑惑,公子是夏家之尊,怎么会问及贱下的家生婢女的婚嫁问题?
他仍旧恭敬回答:“回公子,两位姐姐皆婚嫁了,如今早已做母亲了。”
“嫁在何处?是媒妁之言还是两情相悦?”
夏山忽而忐忑起来,那里头的还是公子吗?他恭敬道:“两位姐姐皆是媒妁之言,俱嫁在渔州卫家。”渔州是卫家的地盘,卫家与夏家交好,夏家的家生婢女嫁到卫家去,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