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的一粒沙
第一章,原生家庭,
1我想写一部自传,一直都想,就算我是地平线上的一粒沙,一粒微不足道的沙,仍然有很多话想说,或是心事,或是一些委屈,
或是想要倾诉。
我想先从我的出生说起。我觉的我的命运可能会比很多人都要曲折离奇了一点。
或许应该先从我奶奶那一辈人说起吧,我爷爷是个遗腹子,他尚未出生,他爹就没了,出生的时候,难产,刚生下来,娘也没了。他姥姥把他养大的。
他有个大伯,大伯家里有四个孩子。除此之外,什么舅舅阿姨,叔叔姑姑,一律都没有。他大伯大娘家里养四个孩子也顾不上他。
他姥姥带他逃荒逃到了费县。
我奶奶费县人一九二九年生人,今年高寿九十一岁,仍然身体硬朗。日本来和中国打仗的时候,她也就二十来岁吧,后来经历了中国成立,五八年的***,每人每天五大两,在公社干活记公分,后来,分了自留田,交纳公粮。那个时候,挨饿是常有的事,有时,吃的饱,大多数的时候,吃不饱,有些人也因为饥饿丧命。
我奶奶十二岁的时候,他娘得了疯病死了,十八岁的时候,她爹也死了。
她在地主家里当丫鬟,烧火做饭。爷爷是地主家的长工,在一个好心人的说合下,就成了亲。啥亲戚也没有,就几个玩的来的朋友吃了一顿饭。我爷爷比我奶奶大了十五岁。
我奶奶是个干活仔细认真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慢性子,因此后来常常被大娘和我爸他们嫌弃干活太慢。
我奶奶每天去灶房烧火做饭之前,要先去院子里的一棵大槐树下,把她到腰际的长发梳的光滑窝成咎,然后要把身上掉落的头发拍打干净,再去灶房做饭,因此饭菜里偶尔有出现的头发,任是谁的,都不可能是她的。
她和我爷爷成亲以后,生了一个女儿,五个月大的时候,得了伤寒,要找先生抓中药,但是家里没钱,我奶奶让爷爷出去想办法,我爷爷性格轴,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又好强,不肯低头求人。就说:“反正是个丫头,死活随她了。”
我爷爷的性格就是,别人骑他头上拉了屎,他也不会说什么,回家了洗洗算是了不得了。
后来那个孩子就病的奄奄一息。
他们的邻居三婶告诉我奶奶,要赶紧把这个孩子扔了,不然以后再生养的小孩也养不活。
就拉着奶奶把孩子抱到野林子扔了。我奶奶放下孩子往回走的路上,似乎还能听见孩子哭。她婶子拉着她走,她一走一回头,泪眼婆娑,回去,也没睡个安稳觉,多年以后,她跟我讲起来这件事情,声音仍然有些哽咽,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孩子。
后来有生了我大伯和大姑。大伯比大姑大了三岁。后来日子贫苦不堪,就想着,爷爷的家乡重坊这地方会不会富裕一点。于是他们满怀揣着期待,在春暖花开的日子,从费县徒步迁徙走了好多天,来到我爸我小姑和我出生的这个村子,来的路上,我爷爷其实没有那么乐观。有一天晚上,他在一棵树上,挂了一条绳子,准备上吊自杀,孩子要尿尿,把我奶奶给扒拉醒了。我奶奶看见我爷爷准备上吊,非常伤心的劝解道:“你觉得难过想去死,你死了以后,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如果我也寻死,孩子没爹没娘怎么活,不管日子再难熬,我们也要熬,也把孩子拉扯成人啊。好死不如赖活着。”
来到村子里一看,还不如不来,比费县还贫苦。找到村子里的老人来寻根,结果发现自己也没有一个亲人,爷爷大伯两口子也已经去世,三个堂兄一个堂姐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还有一个远方的大哥。那个大哥还挺仗义,给了他们一间猪圈暂时落脚。猪圈下雨的时候,雨水往里灌,还漏雨。
大家也加入公社开始干活挣工分吃饭。有一点空闲,奶奶和爷爷,忙着收集木头,堆积土和稻草。终于准备的差不多,盖了一间和别人差不多的房子从猪圈搬了出去。真正的拥有了自己家里建成的第一间房子。
我大姑一岁多的时候也得过一次伤寒,我奶奶让我爷爷出去借钱给大姑拿药,我爷爷去了,我奶奶对我爷爷说:“老许,就是闺女,你一辈子也拉扯不了几个,再说了,闺女也是自己的骨肉,可不能再让这个孩子出事了,当初,如果我们给那个闺女治了病,她就不会走的。”后来大姑喝了汤药病就好了。
我大姑十岁左右,我爸爸出生了,我奶奶和我爷爷都格外疼爱这个小儿子,大概他们都以为这是他们最后生的一个孩子了,没想到的是,七年以后我小姑又出生了,我小姑六岁的时候,我爷爷病倒在床上,我小姑七岁的时候,我爷爷去世了。
我爸爸出生的时候,大家还是在公社干活,挣工分,吃饭有粮票,买布买糖都要有所谓的布票或者是糖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上不是人人都正直善良的,我爷爷老实巴交,很多机灵古怪的人就想占他的便宜,把最脏最累的活总是派给他,他从早到晚,一刻不得闲,干最多的活,工分却并不多挣。他要喂牛,要往田地里给干活的人挑水挑饭,夜里也要在牛棚值夜班。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刚歇下,队长又来叫他去干活,我奶奶拉住了他,我奶奶声音温诺的跟队长说:“你大哥他是个实在人,干活不知道耍什么心眼,这一天下来已经累的够呛,别说你不给加工分,就是加工分,他也干不动了,还能真要把命都搭上嘛!”
队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驳了我奶奶一句:“瞧俺大嫂子说这话,我是那么没轻重的人嘛!累了说声就行了。”
队长走了以后,我奶奶跟我爷爷说,你太实在了,别人都不好指使,可不就光指使你一个人干了嘛,你累了就歇歇,身体累垮了可咋弄。
冬天鹅毛大雪翻飞的日子里,我爸那年三岁,光脚穿个破布鞋拿个铁铲在院子里玩雪,脚丫子冻得通红,我爷爷看见了,去给他佘了一双毛翁鞋。回来就给他套在脚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奶奶摸着他的鞋里湿哒哒的,一看,脚后跟被鞋里的一个疙瘩,磨出了两个窟窿流血呢!我奶奶嗔怪我爷爷:“你看你,说是疼孩子,哪成想,把孩子的脚磨成了这样呢!”
我奶奶点着煤油灯,找两个布头,把疙瘩盖住缝上,还细心的把结打在外面。
我大伯那个时候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学的知识里面还有日语。学习成绩也不错,就是有点不听话,我奶奶养了几只羊,让他放学去给羊挖草,他只顾着玩,最后不知道在哪个路边挖几个草疙瘩,羊歪着头啃也啃不动,羊一直瘦的干巴巴的,我奶奶很生气,不让我大伯去上学了,他们老师来家访几次,我奶奶也不答应。从那个时候,我大伯为这事,记我奶奶的不是。
我奶奶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我爸就是我大姑背着带着。
我奶奶守寡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以后,我们这些儿孙辈给她买好吃好喝的回去看望她,她早些年总和我说:“你爷爷命苦,硬是干活累的一身病,死的太早了,没享过一天的福,他要是活到现在多好,也能吃好的喝好的,享受儿女孙子孙女孝顺的福。也看看现在这个世界,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现在的人啊,真享福哩,做饭有煤气,洗衣服还有洗衣机。”
再往后也就不听她念叨了,大概是叨咕够了,或者她也觉得我爷爷要是能活到现在怕是要成精。
我奶奶从嫁给我爷爷的时候,开始,每天吃饭,一定要等家里人到齐才能开饭,粮食少不够吃的时候,大家均分着吃,有时候,晚饭时间我爷爷在地里干活回来的晚,我大姑他们又饿又困,我奶奶也不允许他们先吃,我奶奶说:“在外面干活的都还没回来,你们吃什么吃,”饭菜扣在锅里温着,灶里是燃尽的灰烬,还有一闪一闪的火星。直到我爷爷回家才开饭。
我大伯比我爸整整大了十二岁,我大伯后来长大经人介绍,和大娘成了亲,再然后是堂姐出生了,大家还是要一起在队里干活,堂姐就交给我最小的姑姑带着,我姑姑那年七岁,冬天的时候,抱着堂姐,一放下,堂姐就哭,她就要一直抱着,双手冻得通红,生满了冻疮。还时不时会被大娘凶吵。比如孩子抱得的不得劲。
我堂姐小时候个子大又胖,我小姑姑,长得瘦瘦小小的,抱着堂姐很吃力,累的很惨,但是没办法,我爷爷卧床有病,我奶奶又比较窝囊,大娘又挺泼辣。大伯是个妻管严,啥都听老婆的。
堂姐一岁的时候,我小姑姑八岁的时候,
我爷爷得了一种病,便血,卧床不起,我奶奶把一些好的食物单独留给我爷爷吃,比如那个麦子磨浆烙的小麦煎饼,玉米和地瓜烙的煎饼,就是其他全家人的口粮。
小麦煎饼吃起来很香,玉米和地瓜的煎饼吃起来很糙难以下咽,味道也不好。人这一生,最想得到的两件最重要的事,一是吃好吃的东西,一是,和最爱的人一起睡觉。
我爷爷卧床,床边有个筛子,筛子里是我奶奶放进去的小麦煎饼,因为爷爷病的厉害且胃口不好,那是专门给爷爷留的食物,我奶奶跟几个孩子说:“你爹他病了,吃不了这么糙的煎饼,我们吃这个,专门准备的那个小麦煎饼是给你爹吃的,他是个病人,你们可不能跟着争着吃。”所有的孩子都点点头表示理解。
有一天,我大伯以为我爷爷是睡着了,他蹑手蹑脚的去那个筛子里,拿了两个小麦煎饼偷偷吃了。
也许是美好的食物对他的诱惑太大,又或者他对这件事的安排本来就不愿意接受。我爷爷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晚上偷偷的和我奶奶说了这件事,
我爷爷的眼泪流了出来,我爷爷告诉奶奶:“将来你怕是也指望不了大儿子能够孝顺你了,下面这几个孩子都是乖乖的,吃玉米地瓜煎饼也不说什么,都是孝顺孩子。”
这件事情,我奶奶和爷爷没有在大伯面前提起过。
饥饿且食物不充足的时候,最能考验一个人的人性。因为两个小麦煎饼,我爷爷对他的大儿子在咽气之前给了这样的评价,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说的没错。
那年开始取消了队里统一生产干活挣工分的事情,开始分自留田,一人一亩田。每家每户按人口。
我爷爷病着,大姑还没出嫁,我爸和小姑又小,我大伯大娘提出分家单过,分开家以后,他们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奋发图强,没两年就盖了大房子。
我爷爷躺床上,我大姑也给许配了人家,没多久就出嫁了。我爸十五上高二了。
我爸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一个高中生。我奶奶家地里的活,就没有人给干了,我大伯大娘一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堂姐还是要我小姑姑带着。
我爸爸早上三四点钟爬起来,拿上镰刀,跑到地里,把地里的玉米全部砍倒,再跑回家,提着煎饼咸菜,抱着书包去上学,走的时候,告诉我奶奶:“娘,湖里的玉米砍完了,你白天去掰出来,我下午放学回来借平板车去拉回来。”
我奶奶在地里掰上一天,把掰完的玉米拢成堆,下午我爸借来板车,装车了,一个前面拉,一个后面推,连玉米桔也要拉回家里用来烧火做饭。
我大伯我爸,都喜欢武术,从镇上拜了一个师傅,学习擒拿和格斗。我大伯后来去当过兵,给司令当保卫,成家几年以后,和大娘长期两地分居,后来我大娘就不愿意让他再去外面,他就转业回到镇上的税务局上班,每天逢集的时候,就去集上跟摆摊的小商小贩拿税,小商小贩纳税肯定不痛快,少不了要绕一番口舌。经常还被人背地唾骂,我奶奶便劝解他,让他辞了这份工作,说他干的这个破工作,挣多少不说,关键是得罪的人太多。于是他后来又到我们村子里当了村书记,他是党员,在部队还立过功,即使转业回家了,,他的一个证件里面还每年都有部队发放的补恤金,
我爸上高三的时候,因为五块钱的学费交不上,不想去上学了,要去学木匠,要赚钱补贴家用,我奶奶不依他,我奶奶告诉他:“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让你毕业,你说你这个时候半途而废的停下了,说你是个初中生,你高中念了两年半,说你是个高中生,毕业证也没有,必须去,”
我奶奶让他去上学,说是给他借学费,他哭着在地上打滚,我奶奶拿棍子要打他,才把他赶到了学校里,后来,我奶奶筹了好几天,终于还是从我大姑家里借来了这五元钱的学费。然后我爸高中毕业了。
那年月,青黄不接的时候,邻居之间借粮食也是常有的事,但是朴素的人们,从来都是有借有还,从不拖欠。
我爸高中毕业的时候,有首长去村里征兵,我爸那个时候是个小胖墩,主要是不挑食,萝卜缨子炖的渣豆腐他都能吃两大碗。个头也就一米五几,征兵有身高限制,好像是一米五八的卡,我爸个头不够,翘着脚去应征,那个验兵的领导,把手放我爸头上,往下一摁:“个头不够,再长一年,明年再来。”
第二年,我爸一米六多了,再去验兵,体检合格了。领导问:“家里什么成分?”
“中下贫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