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却全然不清楚台上老师此刻内心的变幻,他现在虽然外表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内心实在是战战兢兢,勉强维持。
刘备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一道道向他投来的,好奇、嫉妒、不屑的目光,但他只能坚持,只能装作看不到。
好在卢植很快就替刘备解了围,轻轻地咳了一声,“咳。”
接着聚在刘备身上的目光顿时散去了大半,其余的也缓缓挪开,刘备只感到后背冷汗涔涔流下,但好在他终究是挺过了这一关,装X从来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你是否承受得起装X的代价。
台上卢植目光威严的扫视四方一番,方开始了授课:“今日,第一堂课,我为你们讲讲《诗经》,首先尔等需知,我所学《诗经》乃毛诗一派。”
台下刚刚松了口气的刘备,听到此,顿时心中一凛,暗道:“古文经学。”
古文经学自然是相对今文经学而言的,这两者虽同为儒家一脉,但前者偏于训诂,主张对前人的思想予以阐发,后者注重微言大义,主张经世致用。
因为思想领域的差别,这两派一直争斗不休,打得火星直冒,不过,这也正常,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异端往往要比异教徒更该死,比方说豆花到底咸的还是甜的好吃。
不过刘备清楚,这都不是重点,因为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学术问题,而是一个繁杂的政治问题,其性质大抵类似孝武皇帝后频繁的改德事件。
古文经学的兴起有着两个标志的人物,即王莽与刘歆。
汉哀帝时,当时的儒门宗师,帝国权臣王莽正在为篡汉做着辛苦地准备工作,为了取得政治上的正确,便托古改制。
接着当时兼任校书令的刘歆就神奇的发现了好多遗失的古文,而那些为主流所排斥的古文经学家才是真正的儒家正统,之后还做了一篇漏洞百出的《移书让太常博士》的文章,向王莽陈述事情的始末,王莽听后大悦并依存刘歆的意见在太学中为古文经学的《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周官经》五经立了博士,古文经学自此大兴。
然而等光武皇帝中兴,因为其发家时有利用谶语巩固政权的缘故,加之为了表示与王莽势不两立的政治态度,即位后,倡今文,废古文。
古文经学又自此衰落。
再接来就是延绵百年直至今日的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大乱斗了。
如果刘备记得没记错的话,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老师的师兄——郑玄就会开启他那注释群经,辩驳诸儒的学霸之旅,暂时让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的争执告一段落。
卢植说罢,就开始正式讲课,而所讲的内容正是诗经的首篇《关雎》。
刘备和一众学子在底下认真的听讲着,并不时有人被卢植叫起来回答一下自己的想法。
刘备却是感到有些无聊,他发现卢植讲得虽好,但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天花灿烂、使人茅塞顿开的神奇效果,只是平平淡淡,与后世一般高中或大学老师的讲课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某些方面讲得还不够清楚与系统。
但这也是正常,大儒毕竟只是大儒,又不是大仙,哪来那么多神异的特效,况且大部分的伟人之所以看起来那么伟大,只是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罢了。
“玄德,你且说说。”正陷入自己世界不可自拔的刘备被一声惊雷唤醒。
台上卢植正严肃地看着刘备。
刘备暗道不好,他刚才全在想事情了,老师后面所说的他是一句也没听,更不知讲道了哪里。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好硬着头皮道:
“弟子以为,《关雎》一文极妙也,‘哀而不伤,乐而不淫’,诚如先贤之所言哉。”
先贤,指的就是孔子,在这个时代,孔老夫子虽然凭借着儒家的秉政而威风大涨,但也只是诸位先贤之一罢了,还没有成为后世封建王朝所敕封的的那个圣人。
“此外,弟子还以为,诗三百,若以一言所蔽之,可曰,‘思无邪’也。”
刘备说完,略为心虚的低下了头,这正是前几日自己抄写《论语》时所遇到的句子,当时还在心中埋怨父亲的不通情理,没想到今日却还用上了,可见“福祸相依”,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这万金油的答案能让自己过关吗?呃,应该问题不大吧,刘备侥幸地想着。
“玄德。”声音威严,却听不出喜怒。
“弟子在。”
“你背的好《论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