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已阖闭的屋门,胡广已看不见陈蕃的身影,他突然想知道自己这弟子究竟会如何看他?怕是——
蓦然地,胡广想起了京城中对他调侃的那句哩语——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然后已苍老不堪、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如孩童笑容。
夜色中,陈蕃默然前行,几日后帝国将迎来新的主人,在这愈发波云诡谲的时局之中,他需要提前做一点准备。
但愿,这位少年天子会给帝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改变吧。
……
正月,巳亥日,一连串的白盖小车,在羽林军的护卫之下,顶着凌冽刺骨的呼啸北风,一路快马加鞭的由河间驰往雒阳。
正中的车驾中,一个年约十二的少年一脸的茫然、兴奋、激动、不安、惶恐,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这么短短几天他就有由落魄的亭侯之子成为帝国的新主人。
刘宏其实并完全不清楚这意味着怎样的权利与责任,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的母亲董氏,这个早年丧夫,变卖大半家产保住自己的爵位,在安国县诸多豪强群狼环饲的环境下与他相依为命的坚强女子,在得知这一切讯息时眼中的喜悦与担忧。
曹节弯着腰,恭敬的坐在刘宏身旁,向他说着一些等会应注意的地方,他是宦官,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也是这次奉命迎驾的天使之一。
但曹节知道,在这幽深的宫殿之中,谁才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对象,天子,唯有天子才是自己该投效的人,他已是无后之人,唯有权势方能使他忘记身体的残痛,而这一切唯有天子才能给予他,就像曾经的五侯那样。
想到这,曹节偷偷地看了一眼一脸认真听讲的少年,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
刘儵(shu1)掀开帘幕,透过马车中的车窗静静地看着前方的那驾马车,那是天子的车驾。
他还能想起数日前他与曹节奉太后昭奔驰河间迎驾的场景,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或许他是知道的,只是不肯去接受罢了,可是,他又能如何呢?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宗室罢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刘儵放下了帘子,雒阳已经快到了,路既然走到了这个地步,那就绝无再回头的可能了。
夏门之外,外寿亭之侧,朝廷百官在大将军窦武的带领下在道旁等候着天子车驾,此时日已上三杆,但凛冽的寒风却使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呼~呼”
无数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在旌旗之下,则是南北两军的士卒。
其中,北军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在北军中候的带领下站在与百官站在道路左侧。
而南军因有护卫皇宫之职,因此南军长官卫尉只率领了北宫卫士令及左都侯所辖士卒与执金吾所辖负责京都治安的缇骑站于右侧。
一股肃杀之气不由弥漫而来,自和帝以后,虽然帝国国力日衰,但其承袭故秦前汉的制度还在以一种惯性运行着,这南北二军依旧是帝国可以依仗的精锐。
忽然喧哗声起,并伴着密如鼓点的马蹄之声由远及近第次传来,窦武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他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百官,没有多余的言语,百官皆正身敛容,面色庄重。
片刻之后,当淡淡的烟尘消匿,天子的车驾出现在了百官的视线之中,然后刘宏从最前方的马车中探出身来,身穿衮服,站在前室之上,想起曹节交给他的话语,鼓起勇气大声地道:“既见天子,何不下拜?”
窦武一愣,然后马上回过神来,双手高捧太后窦妙所赐的符节,率领着身后百官趋前拜道:“臣窦武率百官,恭迎天子。”
窦武话语刚落,百官亦紧跟着齐声答道:
“臣等恭迎天子。”
然后就是数以千计的精锐士卒的怒吼之声:“臣等恭迎天子。”
这声音恍若雷霆,直入云霄,气势逼人。
刘宏站在车辕之上,他感觉他的小腿在不由自主的抖动,掌心脚底也不知为何冷汗涔涔渗出,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罢了。
“陛下,陛下,该答礼了。”曹节已不知何时出来,站才刘宏车驾下,小声提醒道。
“哦。”刘宏如梦方醒,连忙右手虚扶,同时高声道:“诸卿,免礼平身。”
不过由于年岁的缘故,声音略显稚嫩。
“谢陛下。”众人齐声答道。
窦武率百官起身,像不经意的瞥了曹节一眼,然后如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一脸平静的恭请刘宏登上了外寿亭侧那辆早已备好的华青盖车。
接着这辆威风凛凛的华青盖车在百官重臣及羽林军的簇拥下,朝皇宫内城驰去。
明日后,待将大行皇帝刘志下葬,就要举行新帝的登基大典,在此之后,刘宏就要入主嘉德殿,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