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道:“回老丈,在下是豫州沛国谯县人氏。”
实际上,这老翁或许是知道华佗是何处人的,毕竟亭舍负责招待过客的吏员多多少少还是认得几个字的,而他刚才又看了华佗的文书,只是,华佗刚刚吃完饭,他不好再问“你吃了吗?”,只好如此说了。
两人便如此攀谈了起来。
通过一番番的对话,华佗了解到这老翁唤作刘民,别看他长得不如何不起眼,却是这楼桑亭中的亭父,也是有帝国编制在身的。
汉家制度,十里一亭,亭有长,为亭长;亭有二卒,为亭长左右副手,其一为亭父,掌开闭扫除;一为求盗,掌捉捕盗贼。
而且据刘民说这楼桑亭也不简单得很,是一位亭侯的封地,而这亭侯就是他们老祖宗,虽然祖宗后来失了爵位,但他们也算是贵族之后,甚至和当今圣上也沾点血缘关系呢。
华佗终究是名士子,于这汉家种种制度故事大抵也是知道一些的,心中思忖了一会,算了算时间,倘使刘民所说属实的话,这位侯爷大抵也是孝武皇帝时因酌金失爵的诸多倒霉蛋之一吧。
想起孝武皇帝,华佗心中又不由有些哀然,西北的羌人还未平定,今岁,天子又为阉官蛊惑,朝廷大肆抓捕士子党人,朝野一片混乱,甚至连名扬天下的李校尉也未逃过此劫,帝国到底会何去何从呢?
想到这,华佗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己尚只是一个欲入仕而不能的可怜人罢了,想那么多干啥?只是徒添烦恼罢了。
然而这笑容却被刘民误解了,以为华佗在讥讽自己,顿时板起了了脸:“后生,你莫不是以为我在骗你?”
华佗回过神来,明白自己的笑容让刘民有了歧意,刚欲张口解释,却见刘民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去拽自己的衣袖。
华佗欲躲,却没有躲过去,硬生生被刘民提着袖子给拽了起来。
“老丈……”
刘民道:“莫要多说,我带你去看一物,你便知道我未曾骗你。”
“那敢问是何物?”华佗杵在原地不动。
见拽不动华佗,刘民只好冷哼一声道:“是我家老祖宗当年食邑在此时,信手植得一颗桑树。”
“桑树?老祖宗?那怕不是得好几百年了。”华佗思索了一下,也顿时生得几分兴趣,对刘民道:“那还请老丈带小子开开眼。”
刘民见此,却是一脸不解,这后生搞什么东西,不是不信吗,怎么又如此神情?不过他既然如此说,自也无妨给他开开眼界。
于是两人穿过亭舍中的院子,从后门出来,又绕过一片树林,走了大约三四百步的距离方才停下来。
“看,这就是了。”刘民指着正前方的大桑树,对华佗道。
华佗却没有答话,双目瞪直,怔怔出神着。
虽然前头已经听刘民说起了这颗桑树,已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见了此树后,华佗还是不由为之动容。
只见那桑树高高耸立,约五丈有余;其盖亭亭,加之又是夏季,其叶亦是蔚蔚苍苍,那伞盖之硕大,就算华佗隔着数百步远,也看得一清二楚。
“竟然有如此华盖!”华佗心中喃喃道。
有汉一代,自孝武皇帝以后,谶纬之说盛行,时之士子,为求仕进之路,多以谶纬迎合阿谀当权之辈。
《汉书·王莽传》就有太学生哀章为求幸进而向王莽献符瑞的记载。
到了光武皇帝中兴,更是极力张扬图谶,甚至对博士士人治学的宗旨中亦有“兼明图谶”之言。
虽亦有如桓谭、郑兴、尹敏、张衡等士人对这种迷信图谶的风气大力批判,试图正本清源,但终是不得高位、人卑言轻,难以逆转这股风潮。
久而久之,及至今日,士林、民间无不对图谶之说信以为真,奉为圭臬,华佗亦然。
“后生,如何?”
见到华佗如此惊容,刘民心中无比的舒畅,好像在这三伏的天气中喝了冰水那般爽快,因这来自精神的胜利,亦恢复了初次见华佗的从容。
华佗却没理会刘民话中的揶揄调侃,伸手遥指大桑树,斩钉截铁地道:“此地必出贵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