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皇兄——你看!地龙!】
倾泻如瀑的浓艳的紫色藤萝,自断瓦残垣处攀进荒败窄院。女人们在花架下绣着花,时而絮絮低语,暑气暄热浮躁,是历年来他最难耐的时节,寂静的院中突然惊起一声清脆的童音。
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影扑将过来,小手小脚都沾了泥土,那手中还攥着一只黑色的蠕虫。
【好大一条地龙!】
有着碧绿眼瞳的孩子咧开嘴灿然大笑起来,虎牙尖尖,眼角的两颗泪痣盈盈,白嫩的脸蛋上也沾染了泥巴,他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的腰腹,张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突然有火焰掩住了他尚带稚气的面容——
皇帝猛然惊醒,接踵而至的晕眩让他只能勉强撑起自己。
“陛下?可要请太医?”月嫔的声音似是刺破了一层水雾,将多年后的现实清晰的展露在皇帝眼前。原是他在榻上睡着了,又梦到了他的小九。
帐角上垂着的香球还燃着息神香,他每日都伴着这香入睡,唯独今夜,小九又一次潜入了梦境。
是因为他选中的那个孩子和小九有几分相像,连看向他的眼神都神似的原因吗。皇帝一阵恍惚,半点都不怕的将手指伸入烛火中,“陛下!”月嫔急道,不顾礼数将烛火打翻,急急查看他的伤势。
皇帝的手指完好如初,连烫红都无一处,他却觉得有刺骨的疼痛从那片皮肤上传了出来。
火伤不了他,却带走了他最为重要之人。
他的小九。那般小的孩子,生长在这华美皇宫中最不详的死地,不会叫父皇,只会叫他。
皇兄……
哥哥……
是他没有保护好小九,让他沦为了斗争的牺牲品,这孩子短短的一生只在那一方庭院之中,还未见过他统御的各色州郡,未见过这土地的华美与灿烂,还未见过山峦湖泊,甚至未见过真正的飞鸟与游鱼。
那死死拉着他衣袖的小手,含笑仰望他的一双眼睛,总是闲不下来奔跑跳动的一对脚丫,用最诚挚、最依赖的语调呼唤他的那个小童,化为了一具焦骨,一抔灰烬,哪怕他富有四海、但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唯一眷恋他的人,他再也找不到了。
他明明承诺过,会护他一生安稳!
啪。一滴泪从皇帝的眼角坠落,此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在辉煌的彩绣上泅开水迹。
月嫔屏气凝神,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捏紧了绣帕。
息神香快要燃尽了,捧着香盒的宫人瑟瑟发抖的跪在殿外,看那轻薄的软烟缠绵着最后的丝缕。
“陛下……”
锦瑟阁外的阶前,一个矮小的身影提着宫灯,歪歪扭扭的上了台阶,身后跟着一个不过豆蔻年华的小女官和一个太监。守夜的宫人大惊,“小殿下!”
来人俨然是刚刚册封的小皇孙,此时他竟只穿寝袍,歪歪扭扭穿着一双紫云快靴,一双沾了些泥巴的手亲自打着灯,满脸惊惶,“陛、陛下……”他声音小小,细若蚊蚋,满是胆怯羞涩之意。
惊梦的皇帝已然累极,净了面后在榻上昏沉,额上沁出细微的汗水。月嫔拿了一柄美人飞天的团扇为他轻轻送风,在夜明珠的影中一瞬不瞬地看他不复安然的面容。宫人轻手轻脚地入内,换下了息神香,一切都归了夜晚的寂静。
直到一阵清脆的破裂声惊醒了疲惫的锦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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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朱大人还是不肯多说吗?”沈渊慢慢饮着热茶,对面坐着的朱长哉似是苍老了十岁,一双眼睛黯淡的落在气色良好的鸿鸣和喜滋滋吃着腌辣椒的瑶光身上。
瑶光吃了几颗,便将装腌辣椒的袋子退回给鸿鸣,抱怨道:“又是一股子香味。”
倒不是这二人有什么异常,虽说瑶光今日穿了一双宝蓝色尖头马靴,麦黄色铺翠松纹小袍,不知哪里扯来的布料,里面还嵌了好些闪亮的金线,像是猛然生出了两条蓝脚的葱油饼,鲜亮夺目的很。
朱长哉张了张嘴,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此时他身边难得没有那个美艳轻浮的小妾,倒是站着姚黍,两人都是皱巴巴的苦相。沈渊歪歪头,张嘴接过鸿鸣递过来一只雪媚娘。“朱大人?沈某这几日倒是记起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