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立马,气势凛然。
张家的爬犁是新打的,饶是鸿鸣,被这寒光闪闪的农具指着鼻子也有些发憷。
“这位……乡老。”他见家主似乎半句话也不愿说,只得慌忙作礼,“是我们冒犯了。”他这话十分舒心,那爬犁便晃悠悠的低了低,鸿鸣恳切万分,将诉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真过意不去,还冲撞了女公子。”
他将一串铜钱双手奉过去,对方却摇了摇头,“哪里,乡下丫头。两位的穿戴不凡,老汉我倒不怕你们是歹人。”
他说的坦坦荡荡,脸上露出一个十分赤诚的笑意。鸿鸣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马上正色道:“歹人?莫非现下州中不太平吗?”
“倒也说不上,我们只管养鸡鸭猪牛,开春种地,再如何也关不得我们的事。”这时他饱经风霜日晒的古铜色的脸显露出了某种紧张而神秘的神色,“只是听说州太爷那里掉了什么东西……”
“州太爷?”鸿鸣还没将沧澜各州的大小官员全记下来,只记得他似乎姓朱,是霞州的大姓之一。
“哦。是啊。”
朱长哉丢了东西?沈渊只觉得这真是天下奇谈,凭他秉性,便是一阵风将霞州的青岚山掀走,也刮不掉朱郡守肚子上的一层肥膏。只是因着陛下即位后有意弹压他,本来平分秋色的容家一朝成了皇亲,他自己又懂得审时度势圆滑处事,除了胖的不像是个好官,其他到没有引起州中百姓的愤怨。
张老汉想要细说,又觉得此事还是小心些为妙,便喊了妻子和女儿去下些汤饼给二人用。
小女娘阿英在灶间得了母亲的赦令,嘻嘻回房梳拢去了。与她同住的姐姐还在灯下绣着嫁衣,见她脚步轻快的进来,纳罕道:“我怎么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小姑娘爬上了床,晃了晃腿,“可不是,你可别出去,爹留宿了一对赶夜路的夫妻,你要出门子了,别撞到那个男人。”
“碎嘴厚皮的丫头,你倒是不知羞,自己巴巴去看了——”即将成为少妇的女子笑着打了她一下,却忍不住问,“俊吗?”
“可俊啦,以往我倒是想象不出来,话本子里说的人是什么样子呢。”
“还不是嘴巴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出奇的,都说京中沈郎君相貌最好,难道他真是仙人,会生紫烟吗?你向来惊惊乍乍的,只是编好了来诓我……”
“不是啊,姐姐,”小小的女娘在发黄的小铜镜中细细的照,悉心的插正银簪子,只觉得自己脸不够白嫩、头发不够乌黑,在黯淡昏黄的底色中十分憔悴,“他真的像仙人一样,对他的妻子也很好,两人在桌下还扯着衣袖。”
啪。一滴鲜红的血珠染在了淡红色的嫁衣上,好在位置并不显眼。
“英英。”女子试探着唤她,“他是赘婿?……你莫要再想了,再过几年,你也嫁进乌塘渡,姐姐还可以护着你,侍奉同一个婆婆,咱们这一辈子都要在一块儿。”
少女将镜子扣放在桌子上,嗯了一声,便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娘。”
“皮猴子,进来做什么,不是去帮你姐姐绣花?毛手毛脚的,不用帮灶。”
“她嫌我碍事嘛。娘,你什么时候煨了鸡肉?又瞒着我要给他们吃啊。”
她捧着那碗蘑菇炖鸡肉嘀咕,手一抖,鸡肉连汤带水都进了锅里。妇人横了她一眼,“那是你哥哥,就算他……”她飞快的抹了一下脸,灶火照亮了眼底的一抹泪光,“那也是我张家的大郎。”
母女二人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闪动着细微光亮的灰败。阿英对着红亮的灶火捏着一缕辫梢把玩,指尖慢慢将几根分了叉的枯发绞成一小段疙疙瘩瘩的粗线。
碰!一声巨大的声响从更里间传出来,母女两僵立在当场,张叶氏已经顾不得灶上的滚水翻腾,铁器相击的声音是她这一个月来恒久的噩梦。
“哥哥!”少女的眼泪流出来,紧随着她阿娘急急奔去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