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声响实在太过骇人。即便是耳力远超常人，早已知晓一二的鸿鸣和沈渊也不得不放下了几乎未动的茶杯，思考是否要主动避开别人的家事。

“快些帮忙！我制不住他了！”异动比他们料想来得更为迅速，铁链哗然作响声，门板断裂声，几声高低惊叫，其中夹着一个沙哑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一团泥泞脏臭，缚满叮当锁链的物事直直向大门冲去！

“都聋了吗？！……快些！……”鸿鸣定了定神，这才看出那团飓风般迅疾巨大的东西是团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形。下边的污衣赤足，乱发遮面，不停发出嘶吼声。上面的一个却穿着一团富贵的攒花宝蓝小袍，紫红鎏金腰带，还戴一顶精致的镶宝红牙小头冠，端的一副京中小郎君的打扮。

此时两人搅做一处扭成一团，花花绿绿的卓然富贵立马沾了许多褶皱污渍。

而此刻鸿鸣能看清，是因为站在一旁被张老汉以爬犁护住的沈家主，蓦然出手拽住了拇指粗细的锁链，一拉一扯之下，将欲夺门而出的两个人都狠狠掼在了地上。

“大郎——！”

花花绿绿的小郎君将险些勒死自己的粗铁锁链从脖子上解下来，瞟了一眼被自己坐晕过去的另一人，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儿。此时张家已经全扑上去，捶胸送气，抹泪探伤。

他看得心头一梗，一句“还没死”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此时他一本正经的小发冠歪了，掉下好些松脱的鬓发来，垂在稚气满满的脸颊两侧，显得他愈发年纪小了。而同他撕扯在一处的另一人，也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半大孩童罢了。沈渊将手收回袖中，那股力道还缠在他隐隐作痛的指尖之上。

就算是壮年男子，也极少有这般大的力气。

“在下流丹阁蔺瑶光，多谢前辈出手相助。”那漂亮的小郎君虽这般说，神情却是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微小倨傲。鸿鸣心中不由得暗想，沈大人小时，大概也是这般骄傲又难以让人讨厌。

可这矜持又骄傲的小郎君遇上的并非常人。沈渊点了点头，突然开了口。

“有一少女，身高五尺上下，短发，面容娇俏，你可认得？”他自入霞州便一路缄默，此时一开口，惊得少年跳了起来。此时整个张家都未关注这边，小少年的脸涨的通红：“前辈怎么……”他语气和脸色一同古怪起来，欲言又止“不过，……她——如何了？”

看来他同那个古怪少女的关系并不密切，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鸿鸣将包了布的冒牌杂志拿出来，对方一见这东西，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没有大碍。”何止如此，还能上天入地，可是好的很呢。鸿鸣猜他应是被人安排在此地看守张家大郎，多是没见到那气势万千飞入霞州的“鸟人”。

果然瑶光紧张起来：“她受伤了？现下如何？那我们——”他飞快住了口，眼神却在虽笑着却感觉莫名敷衍的鸿鸣和完全见不到脸的沈渊身上逡巡，犹疑又焦灼。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去落霞都。”沈渊一个字也不多说，鸿鸣在后面笑道，“‘身高四尺八，戴红牙小冠，十分可爱’，我们本还要在路中寻你，这般相遇，真是无巧不成书。”瑶光显然还在将信将疑，神色有些动摇，尤其听到那声“可爱”时，带着少年丰润的脸颊微微鼓动了一下。

可二人再也不多说些什么，好似完成了什么为难任务般要走过去看张家还在晕厥的大郎。

“等等——”瑶光上前一步，挣扎的仰视更令他信服的沈渊。沈渊随手将杂志塞到了他手中，扯了鸿鸣的衣襟擦拭手指上并不存在的污泥。

瑶光将信将疑，一时间气氛僵持不已。

正在此时，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突然挣扎起来。

“呜呜……呜！…嗷！………”一声比张家妇人的哭泣声更为高亢的呜咽声从地上的污团中发出。“娘！”“当家的，远些！”

瑶光不再纠缠此事，脸色一变，急冲过去！

“退后！”他自指尖弹出几枚细针，意图封塞住张大郎的四肢。但他力量尚欠，穴位找的也并不准，并未完全剥夺张大郎行动的能力，只是一个疏忽，便被那力道可怕的拳头砸中了腰腹。乱发中露出一只赤红色的眼珠来，自疯傻后便只能爬行伏走的人突然站立起来。“大郎？大郎？你醒了……”妇人惊恐的掩住口，一只赤色眼珠在眼眶中倏然转了一轮，最后一点黑色也被血色吞没。

已经十分高大的少年一点一点裂开嘴，似乎笑了。铁链勾在还未爬起来的瑶光的脖子之上，慢慢锁紧。

“哥哥——哥哥！不要！不要害人！——”阿英尖叫起来，张老汉已经不握爬犁了，他接过妻子抖着手递过来的柴刀，每一块耕田养出的腱子肉都在痛的嘶吼。

不能了，大郎。鸡，鸭，鹅，甚至牛也好，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供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