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两人隐晦谈话之间,还泛着油墨特有的香气的《时谈》便已然制好,数千册堆起来整齐的码在后门处:及天明便会送到京中的各大书铺;而隐瞒了许多对沈渊个人臆想的《人物》那堆更高一些。
唯独收录逸闻轶事、奇闻诡谈的《杂志》的需求极大,除了这京都杂志署,亦有几个京郊的印字作坊拿了样稿合力印制才成——故而《杂志》成书往往最早,只是等着总是被拖延到初五的另两册罢了。
待到天明,从紫州向各州贩书的船只便会起航,正是随着护送书刊之人,混入霞州的时机……
拜别竹横江,沈渊握紧了手中折扇扇骨,霜降带来的冷意让他的手足俱冰,他在月光下前行了几步,才沉声道:“回府。”
回府。自然不是寻常样子回府。
眼下已经宵禁,近侍他的青松翠柏二人也已然歇下。兹事体大,虽说姚千山还干涉不到他的公务之事,但既然陛下使他暗查,知晓他详细动向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沈渊瞟了一眼尾巴一般默默跟上的青年,既然是鸿鸣,便是鸿鸣罢了。沈渊虽然心中为这种慌促的决定多有不满,却也知道自己需尽快动身了。他并没有什么心腹之人,只有一个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肩负重任的鸿鸣战战兢兢,亦步亦趋。
“去收你的行李,勿要惊动他人。”
沈渊说完向书房去了,年少时那些艰难的时节与往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刻痕,就连他曾信任过的姚千山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在卧房、书房乃至祠堂中都留有一个封好的铁箱。
沈渊拨动木楔,已经静置了许多时日的箱中发出一阵机括运作声,在短暂的静默后“嗒”的一声弹开。箱子内里空空荡荡,只有垫了月华绒的箱底躺着一枚铁质护腕,一柄软剑,几块小巧木牌,还有一枚光华生晕的珍珠。角落里还倚着一只小袋,袋面上落了些许灰尘。
沈渊取了护腕和剑,想了想又拿起了带着配线的珍珠,那珍珠当真是光彩莹然,颜色更是独特的红粉色,只是个头不足大、形状也不够圆润,否则定然是女娘眼中的绝世之宝。
沈渊将珍珠佩戴好,之后是更像是装饰品的护腕,本就冰冷的手腕接触到冷铁,激起了一片冷粟。他手中持了剑把玩,难得的犹豫了一会儿。偌大的箱子,唯有木牌和绣袋还静静的躺在箱底。
沈渊冷了脸,将两者一捞再粗略一看,最终还是都取了出来,才踢了箱盖又将这已经空掉的铁皮箱推回暗门后,飞身到了院墙之上。
鸿鸣的房内依旧晃着昏暗的灯火,未收拾停当的样子。
这狗儿,怎么这般轻慢?!
沈渊心中暗暗恼火,脑中竟然一划而过鸿鸣的本名,忽然又想起了他不是“沈渊”的那些日子,这一下便不得了,他觉得怀中的木牌都开始烫起来,还有曾经在箱中,后来被他恼火下烧成飞灰的一些衣裳……
作为府中“二主子”钦定的头号铲屎仆,又是院中唯一住下的年青男性,鸿鸣的房间自然不与侍女们相连。他的归来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鸿鸣打开立柜取了自己的数套制服,都是按季发下来的,有些还很是簇新,有些已经浆洗缝补的十分陈旧。如今天气愈冷,他又取了棉服压得扁扁的;之后是(总想给他介绍女娘认识的)大厨房马大娘给他的,虽然不够精致但分量十足的粗制点心;伤药,近期任何来处得的全拿上了;压在上面的是身份牌和一些碎银子以及拿线穿好的几贯铜钱,一点子碎银子,最贵重的便是家主随手赏下来的金瓜子数枚——虽然名目繁多,但都被压成一只小小包裹,并不显得臃肿。
所谓穷家富路,鸿鸣盯着金银二色好一阵心痛,又将这些钱分出些贴着胸膛放起来。
他将自己洗刷得干净芳香的木匣子捧过来,转身便见到了披了一件暗色斗篷倚在窗棂上的沈渊。
“家主大人!”鸿鸣将手中的匣子放下,眼见着家主翻看他遗在包裹里的一些银子和铜钱。
“……”沈渊没见过这样零碎的银钱,但大概知道一锭足银的价值几何,而碎银子,他现在没有,恰恰又少不得用。
鸿鸣僵硬着捧着自己的宝贝盒子,听到沈渊清泠的声音像是天边飘下来般:“这个。多带些。”
鸿鸣讷讷,麻木的从床底下取出了另外一小袋铜钱和碎银,抖着手放在了行李包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