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这不是耍耍小聪明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但我不相信大明的皇帝会沦落到卖女儿的境地,除非他想成为社稷的千古罪人。
如果我是陛下,大不了,使个真假公主的调包之计,选个与常安形色相似的贵族之女,既成全了鞑靼部的贪心,又保护了常安,只不过她今后都不能以大明公主的身份活着。就像我一样,不能以乌夷逍的身份活着。
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黯然神伤起来,是不是当时父王也是这样想的?当初把我收养在膝下纯碎是出于未雨绸缪的打算,真的是这样吗?虽然只有短短四年的父女情,但我的确很感激他选择把我养在身边,让我生养在那一方净土里。因为他当时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几个兄弟姐妹,母妃和许多姨娘都围着我一个人转,既不强迫我读书写字,也不要求我循规蹈矩。
算了算日子,大概有八年没见过他们了,苏溪姨娘生的小弟弟也有嘉善公主这么大了,而且也一定继承了苏溪姨娘的模子,母妃或许老了很多。说起人老珠黄,云束这个明明和母妃同年的人偏偏八年来一丝变化都没有,还是常备着一副二十出头的神采。待到我“衣锦还乡”之时,他们都快认不出我了吧,毕竟女大十八变,更别提我这个偷练禁术的了。
回忆就此终止,云束说过,长生咒一旦练成,必将众叛亲离,人鬼殊途,沐府和皇宫都不是我的归宿。
可我知道她不是鬼,长生者也都不是鬼,只是很不幸,被世人当成了行走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我来到翊坤宫里的书房,再一次以齐准的身份接近他,打算和他好好谈一次。因为前几次与后土打照面之时,他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所以没想好怎么说之前,我绝对不会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只好匆匆走开,不想和他多说废话。
刚来到这个名叫斩尘斋的书房,让我眼前一亮,这名字好生熟悉。
我随意拿起一本新唐书,津津有味起来,虽然没有戏本那样活灵活现,但贵在情节跌宕。于是我忘乎所以地一册册地读,生怕少了什么情节。
但是既然要假扮书童,还是要装装样子的,把书房里的书籍按照标记放回原处,点一坛倒流香,搁置在案台。仔细瞧着,缕缕烟丝不急不慢地倒流下来,远望着如同洞里的瀑布、龙口下的垂涎。
“齐准,过来。”
原来是后土在叫齐准,我坑下头慢腾腾地过去,好奇他下一步有什么动作,正好看看他平时是什么样的。
“揉肩。”他合上眼,一脸享受地等我伺候他。
我一脸不知所措,听他的话去他八成已经知道我不是齐准了,所以才弄出这么一出。
我敷衍地揉了揉他的肩头,肩上都没什么肉,全是骨头,让我捏起来极为不适。
“你怎么回事?揉肩都揉不好了?”他一边戏谑着我一边抓住我正在他肩头乱摸一气的手,我一阵惊吓,只听到他声音温柔许多,“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话音刚落我就被他一把牵到手边,乖戾地像只宠猫,静静地听这个谦谦公子对我温柔地说话:“浮优,说实话,那一晚之后我真的想了很多很多的我们之间存在的顾虑,但是还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等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发话呢,他就确定我会和他私定终身了?我急忙挣开他的手,一点情面也不留。
“可你明明心悦我,为什么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呢?我认识那个随心所欲的沐浮优不会像现在这样怂。”
我明明知道他在用激将法,可还是停住了脚步,因为三十六计中的每一计,唯有他能对我屡试不爽。
我来这一趟究竟是干什么的?于是我重新理了一遍最初的思绪。当时两种应对策略已经在我心里盘算好了:一是如果我下不了和他长相厮守的决心,我就长痛不如短痛,编个理由把那晚的误会解开。二是,一旦我控制不了自己,被后土的色相所迷惑,那我就把自己所有的顾虑都与他诉说,他是这个皇宫里唯一一个纯纯粹粹不把我当棋子的人,他真心待我,我必还以真心。
可我人已经在这儿了,局促不安,看左右而言他,完全是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啊!这不就说明了自己的心目中的良人就是他了吗?沐浮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必赔的买卖了?
后土看我良久未说话,便跑过来,掏出一对拇指长度的彩陶,仔细分辨发现是一个合上眼的俊美公子握着酒坛酣饮,穿着松竹灰雀服。那公子不分明就是我吗。
他把彩陶递到我的手上,讪讪地说道:“就为了做这个小玩意儿,我冒着被学士催功课的危险,花了本王三天三夜,眼睛都快充血了。”
彩陶拿在手心里刚好可以握紧,看了看他的眼睛,活像一双兔子眼,我们都傻笑起来,“谢了,兄弟。”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我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浮优,能不能不再装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