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知道,那又怎样呢?但她终究不过是个奴仆,她在想什么?难不成,想让他堂堂晋王因她与建安侯翻脸?
阿灼别开脸去,眸子燃起浓浓的失望与黯然。
然而,她却不知道,就在方才,萧君彦已经因她跟杨溯翻过脸了。
心中悲怆蔓延,麻木的血肉早已不知哀恸了多少次,也不怕再多这一次。阿灼垂眸,自嘲一笑,终究还是她太过轻信,萧君彦对她好那么一点,便差点相信了他,相信了他会护好她。
他可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啊,手上沾染过的性命不说上千也有成百了,怎么可能会怜惜她一命?若是方才她没能逃过这一劫,于他而言,恐怕不过是掉了根头发那样简单,恐怕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或许还会觉得她这个盟友不堪一击吧?
阿灼笑着,眼中却氤氲了起来,是她太天真,竟然妄以为在那个混杂着苏合香气、思绪混乱交杂甚至有过莫名悸动而拥怀的一晚后他们会有什么不一样,他会对她手下留情或是另眼相待......
是她太天真。
只不过以前犯过的傻,她不会再犯了。
轻轻吸了吸鼻子,眸色再亮起时又是一片冷清,连带着心绪也冷寂了不少,阿灼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咄咄逼人的模样,神色凛冽而刺目,微微讥讽道:“是啊,王爷知道,所以更可以袖手旁观,若方才杨溯的人真的杀了我,王爷是不是还能洗清嫌疑,与杨溯再无罅隙,甚至若是杨溯没能成功杀我,王爷便会顺水推舟将我当做个人情卖给杨溯,得些更实在的好处?”
闻言,萧君彦深深而震撼的看向阿灼,眸若冰封湖面碎裂一般,渐渐露出裂痕来。
她竟就这么看他?
她在他身边这么久了,还是这样不信任他吗?
萧君彦忽觉得疲惫不堪,为他徒劳无功的讨好,更为她随时可封的心门。
见萧君彦不语,阿灼敛唇,凛冽的笑意更甚:“怎么?王爷被我说中了心思?不愿承认还是暂时不想与我撕破脸皮?那王爷大可不必这般复杂,直接将我交出去——”
“你可知道李府为何没落?”萧君彦不再理会阿灼刻薄的挑衅,凝眸问道。
“因为我们李家安于律己,不像王爷一样会曲意逢迎、为保自身地位与仇敌联手!”阿灼声嘶力竭,愤愤说道。
“你错了!本王明哲保身不假,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这世道,你不喜趋炎附势、不喜曲意逢迎,你们李府既不奉承也不直言,可留得活路了?那日在街上你直言不讳的后果是什么!没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吗!李府后来没有遭此劫难吗!”
闻言,阿灼激动的站了起来,怒目而视:“是!是我害了李府!是我!可哪怕我不直言,那杨溯便不会对我李府动手了嘛?他既然敢在街上对阿煜公然行凶,后面早就算计好了要将李府一网打尽!不劳王爷提醒,待我复了仇,自会给李府殉葬赔罪!”阿灼说罢已是声音嘶哑,血眸猩红,如失了魂一般跌坐在马车底板上。
“阿灼!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君彦低声怒斥,头疼不已,声音中满是疲惫和无力,定了定神,才开口安抚道,“李府覆灭,与你无关,也无需你殉葬赔罪,若你真如此,可对得起你那义兄一片苦心,可是他所愿?便是杨溯死了,知道你自戕也会泉下含笑的,可是你所愿?”
阿灼听罢,这才敛了怒意,平复下来,知道是自己过激了。自阿煜一事后,这个心结便如盘根在心间的种子,一旦触及李府之人,稍有龃龉,她便像炸了毛的狮子一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难为萧君彦一个王爷能先平复起情绪安抚她,甚至在言辞间有服软之意,担心她真会自戕似的细细开导分析一番......
可想起他的所为,再想起他方才那冷漠的神情,她心中便如扎了根刺一般酸楚,遂偏过头去,不再理他。
萧君彦幽幽叹了口气。
普天之下,能在晋王面前声嘶力竭的叫板、还容得晋王亲自服软安抚的、且在安抚之后还给他脸色看的,怕也就是阿灼一人了吧。要是别人敢再他萧君彦面前这般猖狂,恐怕没过十个字,便已成为刀下亡魂了。
阿灼不是没感觉到他的纵容,甚至方才在他急着辩解时用了一个“我”字,而不是“本王”,她都是知道的。只是眼前这个人实在太难琢磨,深不可测,她也没那个心力去品析他,只不过在他面前行事说话都顺着自己心意来罢了,或许便是料定了他不会拿她怎样,才屡屡口出狂言吧。
其实阿灼没有发现,萧君彦对于她纵容,而她又何尝不是仗着他的纵容随心所欲的哭闹喊叫、随心所欲的活着,哪怕只是在他一人面前。这未免不是一种恃宠生娇才会有的信任,只是她不曾察觉罢了。
沉了一会儿后,萧君彦也平复了情绪,极有耐心的说道:“阿灼,并不是所有残忍的事情都需要用激烈的方式去解决,复仇也好、东山再起也罢,你看,水乃天下之至柔,却可驰骋天下至至坚,无有入无间,最柔软的东西、最没有间隙的东西才可攻其不备,渗入最刚强之处。杨溯势力盘根错节已久,强攻只会两败俱伤,社稷动荡,可若以至柔之法缠绕,在暗中伺机而动,未必没有翻身的余地。你觉本王趋炎附势也好,曲意逢迎也罢,可不若此,安有翻身之路?”
萧君彦沉沉的凝视着阿灼的面容,一时有些失神,恍惚想起风鸣山初遇的那次,水至柔则刚的道理还是她教给他,时过境迁,她早已舍弃了曾经的处世之道,而他却已运用娴熟,而今,竟是他反过来再教给她。
到底是命运弄人呐。
阿灼沉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何平日萧君彦一边跟杨溯交好,又同她合作想要扳倒他,原来他早就卧薪尝胆的蛰伏已久!而非是忌惮杨溯的势力才想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