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石桌对面:“今日下官唐突失了礼,有劳柳侍郎了。”
柳承言回过神,眸中悲凉还未来得及收敛,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继而平缓道:“这件衣服很适合裴将军,将军不必如此见外的称呼下官。”
想当初他陪了柳承言这么久,连个名字都不知道,裴文熙莫名有些心酸,如今换了身份,凭空多出了许多称呼:“那我称呼侍郎为柳兄,柳兄叫我文熙就好。”
柳承言侧首,手里拿着一枚白色棋子,轻轻敲击石桌:“也好…”
数棵梨树结成林,浩瀚秋叶铺作毯,裴文熙没忍住,问道:“这园子静谧雅致,是柳兄自己画图建造?”
柳承言望向湖面,月色映在眸间,添了一抹光亮:“是仿造净华寺梨林建的,只可惜是仿造…”
裴文熙随口说道:“这梨林建造不易,柳兄应当很喜欢它,才会让人造了个一模一样的吧。”
柳承言微微一笑,回过神像是自嘲道:“我只是舍不下这里留下的影子罢了…”
裴文熙心一沉,下意识想到自己,华顺丝绸被膝上的指节揉皱…柳承言听出试探之意,转而浅笑,只有几面之缘的关系,柳承言却仿佛觉得,他们已是相识多年好友,心里的不快渐次退下:“文熙,你说思念是什么感觉?”
裴文熙被问得一愣一愣,这思维跳跃太快,实在不怎么跟得上,只得感同身受道:“约莫是期待和伤心吧。”
手中棋子停了敲击,这个回答似乎能够形容…他此刻感受,柳承言眸中多出不明情绪,又问道:“期待和伤心?…那…这世上有奈何桥、孟婆汤?”
这都什么问题?前言不搭后语,裴文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实答:“我希望有,可它似乎并不存在…”如果是那样的话,某种意义上,爹爹和娘亲或许都还活着…
柳承言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诸如赵荧、霍萧、冯盈…太多数不清的人,他们都说那个地方是存在的。
他的目光蓦然变得冰冷:“你好像很笃定…”
裴文熙不是笃定,只是失望罢了,他起身,故作玩笑:“不知者无畏,我随便答的,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席了…”
柳承言悠悠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想是要送他出园。
裴文熙侧着身子,一手挽在身后,发上水珠沿着青丝沁入丝绢,紧贴着脖子难受极了,他略抬起手,肩上猛地疼痛,丝绢向外松一松,散落在青石路上。
喉结!裴文熙急忙转过身去,一手捂住脖子。
柳承言木讷僵在原地,那一瞬间,女孩儿掉落面巾,急急转身捂脸的身影,和裴文熙重合在一起。
柳承言弯腰捡起丝绢,裴文熙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对着身后道:“失礼..失礼,我早年在外打仗,落下了这道伤疤,实在恐怖,不便见人,劳烦柳兄把丝绢递给我。”
柳承言握着丝绢,手中却空似无物,没了知觉,手不由自主的按在裴文熙肩头,整整五年…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去碰它,伤口迟早会结痂,更何况有了冯盈做她的影子,他可以忘记……
可如今看来…他…真的…可以吗?
裴文熙僵住身子,就像是噩梦重现,伤口溢出温流,强忍疼痛挣开桎梏,往园外匆匆行去:“罢了,今日着实醉得厉害,我先告辞了。”
柳承言双唇微微一动,心口酸涩无言...揪成数结难解...
五年的时间…他刻意不去想那个…早已白骨成灰的女孩儿,今日却凭着几个相似的动作,就将自己五年来的努力…一朝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