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百万正是鼎泰当铺那爱抽水烟的胖老板。伙计点头,很麻利地去了。
这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当铺里排队求香之人又多了不少。几个衣着寻常的中年人正巧排到温恪座前,正对优昙婆罗的趣闻津津乐道。
“我认识个张府的扫洒院子,知道些小蓬莱里的新鲜事儿。他家的那位张老太爷啊,月前还是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如今瞧着,竟像十八九岁的大小伙。老爷子一把红布鬼头刀,使起来教阎王爷都怕三分!”
“老太爷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也来买优昙婆罗?嗐,就是那花了十万金铢,买一寸贵霜香木的老先生。”
这人大约真的孤陋寡闻,没听说过张员外的名号。他倒抽一口凉气:“我看最近当铺人多,就随便看个热闹。优昙婆罗真有这么神?”
“神不神,说不准。鼎泰号只有仿香,我家婆娘先前用过。你猜怎么说?”
周围人没买过香片的纷纷面露好奇之色,说话的那个神秘兮兮道:“用了这香片,就再也闻不得别的香了,俗气,有猪油味儿。跟优昙婆罗比,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听者齐齐“啊”了一声。其中一个叹道:“可惜了,能买到的都是些仿香。不过仿香尚且如此,那真正的贵霜国宝,岂不是更加”
言罢,众人会心一笑,对这芳踪难觅的西域神香不由更加心向往之。
温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倒觉得他们口中的优昙婆罗有点意思。那几人还要继续闲谈,人群忽然让开一条道,是掌柜的庞百万来了。
庞老板一眼看到矮几上的一排信函,苦着脸赔笑道:“小郎君,您已在我这买了不下千片的香木了。如今这是”
温恪屈起指节,随意敲了敲几案,理所当然道:“陆梁曲宋这四家,都与我温氏交好。他们托我买香,有何不可?”
庞百万这几天一见到他,就要额头冒汗。试问谁敢劳动这位少爷给人跑腿?温小郎君显然是自己要买香,这托词再蹩脚不过了。
温恪见他久不回话,不大满意地将那四张函件推到庞百万面前。
庞老板干笑两声,拿起其中一份。信函很正式,盖了陆家老爷的印章,白纸黑字写着“陆致行”“委托采办”“临江温氏”等字样。
“您请稍等。”
“不必等。就在此处入账吧。”
没人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就算客人的要求又多又怪,只要出得起钱,那便是鼎泰号的座上宾。
庞百万很快取来账本笔墨并一把金算盘,面对着小郎君,蹲在矮几边,算着数。
温恪望着当铺里熙来攘往的人群,又问了些无足轻重的东西,终于耐不住性子,吞吞吐吐道:“我的笺子他写完了吗?”
庞百万正填着账册,他抬起头,见温恪盯着自己,很警惕地将账簿往袖底藏了藏,干笑道:“您说什么?”
温恪本不太好意思问,显得自己很关心似的。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委婉地提示道:“润笔费,纹银一两。”
在鼎泰号临江当铺,能要这个价的笔墨大家本就屈指可数,庞百万很快想了起来。
他有些尴尬地收了笔,将账簿远远地离温恪放了,这才慢吞吞地道出实情:“请小郎君原谅则个。那位公子,这几天似乎有些事儿,没来我鼎泰号。”
温恪失望极了。他假借花笺的名义,暗托鼎泰号给哥哥寄出音书尺素,岂料盼了这么多天的回信,竟等来一个“尚未寄出”的结果。
他捏紧了手里的委托函,失魂落魄地,闷闷道:“我的匣子呢,给我瞧瞧。”
伙计很快将匣子送来。
木匣高三寸,鹅冠红色,包浆油亮的切面上,密布着牛毛似的棕眼细纹,用的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料。
温恪将匣子打开,里头放着的笺子果然一字未动,同旬日前一模一样。
他垂下眼睫,把不值钱的纸取出,在匣子底部摸索了一会儿,只听咔哒一声微响,木匣竟打开一处暗格。
庞老板等着他吩咐,却见平章公子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一样方方正正的油纸包,把它偷偷塞进匣子的暗格里。
庞百万见过这种纸包,是临江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专用的,上面油印了“芙蓉斋”三字,底色则是雨荷般的浅樱。
他见温小郎君面有不豫之色,赔笑道:“您别急。他往常都是五日取一回笺,呃,说不定现下就会来呢。”
温恪轻轻将匣子盖好,小叶紫檀触手微凉,那句“现在就来”在耳旁乍响,惊雷一般,透过鼓膜,烫着他的心。
温恪猛地收回手去。
明明盼着再见,心底却很别扭地在推拒着什么。小郎君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对庞百万正色道:
“别让那人知道,我是他的东家。免得他靠了我平章府,太过得意忘形。”
作者有话要说:某些在盒子里偷偷放糖的家伙,明明是你更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