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恪却非常挑食,姜佩罗只好很无奈地哄他吃饭。席间,母子二人言笑晏晏,魏殳在一旁看着,对这天真无虑的孩子无端生出几分羡慕来。
那个温小郎君将甜的和咸的倒在一块儿,又把银筷戳进丸子里,也不吃,只是玩这些食物。他乌亮亮的双眼瞧着魏殳,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
“还说不是姐姐?只有姑娘家才专爱吃甜的。”
魏殳闻言一顿,将筷子放下。他心下涩然,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生在锦绣堆里的贵人很难体悟究竟什么是贫穷、困厄与痛苦——
因为曾经的他,也是这样想。
新的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那个讨人嫌的混世魔王终于远远地出去玩了。魏殳坐在温有道的书房,将面前薄薄的一册《论语》翻开,平章大人亲自教习他的功课。
魏殳很端正地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墨。
他的字很好看,极少有八岁的孩子,能写出这样独具风骨的书法。温有道微微点头,看着那孩子写下“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暗赞孺子可教。
魏殳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脆弱与彷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百折而不回的信仰。
他还很年轻,倘若有朝一日求得功名,未尝没有替魏氏翻案的机会。这一字一句的圣贤之言,或许都是写下的锦绣前程。
他要回报平章大人对他的厚爱,回报夫人对他的关怀。温家于他有恩。
阴霾和暴雨过后,一切似乎变得光明起来。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
温有道翻阅着魏殳刚写好的文章,点头微笑,目露赞许之色:“写得不错。”
温有道提起笔,魏殳期待着平章大人为他写下点评。那倒悬玉峰似的毫尖落下,绕出两个字来,接着笔锋一顿,却是用墨污将魏殳的名字抹去了。
平章大人忽然转身,微笑着唤来他那依旧顽劣难驯的儿子,将这漂亮的策论递给他:
“恪儿……”
魏殳怔怔,怅然若失。
也对,平章大人是温恪的父亲,终究不是他的。
他的父亲去哪里了呢?
梦里不知身是客,万千景象在眼前闪回,渐渐变得混沌模糊,光怪陆离起来。
魏殳敛下眸子,手中一片沁凉,那是一只莹白如玉的象牙埙。埙上雕着一只白鹤,白鹤团团环绕着他,在高天自在轻飞。
忽然额间一痛,一样金光灿灿的东西滚在地上。鹤群飞走了。魏殳低头将那样东西捡起,却读到一句很难听的话——
“温恪弱王鸡|八蛋”。
温恪很嚣张地举着弹弓,正洋洋得意地看着自己,如同一个经验老到的、贪婪狡猾的捕鸟人。
魏殳怒火中烧,他想要拔剑,却发现两手空空,饮冰已没有了。低头再看时,埙,竟也没有了。
他惶然无措地抬头,那烟青色的流苏带已悬在温恪腰间。温小郎君一步步走来,魏殳退无可退,终于被逼到春长巷的高墙之下。
眼前的温恪不是魏殳所认识的那个,竟比他还要高出许多,着绯袍,系银鱼袋,眉目冷厉,气度高华,俨然已是弱冠少年模样。
少年眸色沉黑,全然不复儿时的纯澈,眼底压抑着魏殳看不懂的风雪。
他轻轻摩挲着魏殳的长眉,很狎昵地抬起他的下巴,偏头欲吻。魏殳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匆忙转身,却听那人低低一叹,很亲昵地将他从背后紧紧抱住。
“鹤仙儿……”
微凉的吻落在后颈,变得滚烫。
魏殳惊得面色煞白。肩头湿漉漉的,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一触,落下一片烧焦的皮肉,冷冰冰的,流淌着紫黑色的血。
怀中空空如也,七年之前的猫与剑,早已消失了。
……饮冰,我的饮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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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恪很体贴地解下外袍,轻轻搭在魏殳肩上。
明媚的春光笼在二人身上。他支着下巴,目光描摹着那人沉睡中远山般的长眉,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他望着魏殳愣了半天的神,终于想起正事来。温恪不情不愿地打开装着流苏的锦盒,他现在其实更愿意望着哥哥发呆。
忽然,魏殳蹙紧眉头,揪着襟口急促喘息。温恪大惊失色,却见魏殳苍白的脸色染上醺红,竟是一副忽遭梦魇的模样。
魏殳骤然惊醒,冷汗涔涔落下。
半醒半寐间,似乎有人轻轻拥着他。魏殳艰难地睁开眼,却见温小郎君靠在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腰封,另一手正缠着他腰间的流苏带。
魏殳一时竟分不清梦里梦外,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温恪的外袍从肩头滑落,魏殳长睫轻颤,哑声道:
“……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