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了眼睛,把糖糕一口咽下,忽然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这才多久,书就被你老父撕掉啦!”
几只翠鸟被笑声惊飞,温恪把这浑货推开。沈绰却不依不饶地缠上来:“给钱给钱,愿赌服输!”
温恪皱眉看着他,显然已把昨天傍晚的赌约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东西?”
沈绰以为他要赖账,怪叫道:“君子千金一诺,你可别耍滑头。金珠,王八蛋。”
温恪一头雾水。沈绰急得指手画脚,费了许多口舌,温小郎君终于想起这桩破事。他往腰间一摸,才想起今天出门匆忙,一个铜板都没带。他鄙夷地看了沈绰一眼:
“你堂堂沈家二公子什么时候穷成这样?金珠忘了带,回头再给你。”
岂料这很有钱的沈家二公子突然摆出一副穷酸样,哭丧着脸,扭扭捏捏道:
“不行,我没钱了。我老爹昨天来信教训我,说我哪都比不过沈铎,要把我养的那些猎犬都换钱呢,气死我啦!好不容易你输一回,不论如何也得先兑现我。哼,谁不知道放你今天这一走,下回铁定不愿赔我的。”
这“沈铎”便是沈绰他亲哥哥。沈铎大他弟弟十多岁,如今已在京中任职,帮衬着老父沈半山了。
温恪简直无言以对。沈绰养的那十几条猎犬,毛色鲜滑,骁勇好斗,每一条都价逾上等西域夜明珠。若有人说沈绰要把爱犬都卖了,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事。
温恪见沈绰满脸堆笑,不知这家伙肚子里又在冒什么坏水。瑞鹤仙的故事刚读到一半,温恪被这人纠缠得烦了,便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枚东西扯下来,抛给他:
“拿好,别烦我。”
沈绰下意识伸手去接,只觉得掌心微微一沉,定睛一看,却是一枚小小的金锁。那金锁颇不寻常,拇指盖大小,圆滚滚的,更像一枚珠子。锁上精细地画着缠枝梅兰纹,阳刻了几个沈绰不认识的篆字,做工一等一的好。
市面通行的金子大都打成五铢钱,钱监铸币的时候,钟官按例在金子里掺了不少黄铜和锡矿,最后造出的金币,又称“金五铢”。
平章公子贴身所佩的东西自然是纯金打就,再加上匠人这精妙绝伦的手艺,若是换算成金铢,绝对相当值钱。
他嘿嘿一笑,把那金锁照在太阳光里瞧:“恪儿,大手笔,佩服。真不要了?”
“你怎么比老妈子还要啰嗦。”
“怎么能是啰嗦呢?这还没完呢。”沈绰叫书童过来研墨,取出一张纸笺,将毛笔横在温恪面前,“别忘了,‘弱鸡王八蛋’。”
温恪不知沈绰要这玩意派什么用场,瞥了他一眼,笔走龙蛇,把这五字并自己的大名写给他:
“你还要待到什么时候?别烦我看书。”
这沈二公子大约真的穷极无聊,笑嘻嘻地把纸笺叠好,和金锁一同塞进钱袋,也不走,拿起第二块桃花糕,一边吃,一边含混地念《揖仙录》上有关“白娘娘”的那段文字:
“哀公好鹤,养了很多头。那些鹤都很好看,其中有一只更是......呃,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白鹤很通灵,会随着琴音翩翩起舞。但是凛冬将至,鹤们很快飞去南方了。
“明年春,大旱,民不聊生,哀公问众卿,‘计将安出?’,众臣唯唯诺诺,相互推诿,莫敢应。哀公怒......
“突然一群白鹤乘云而来,布雨施泽,降下甘霖——唉,这帮子没用的大臣,还不如一群鸟有用。
“哀公喜甚,封这鹤做了神仙,又封它做了妃子——嘿,这位哀公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他爱这鹤,同我爱猎犬一个样儿。
“朝臣对君上作出的荒唐事表示不能接受,撂挑子不干了。但举国上下的百姓却对鹤仙感恩戴德,称这瑞鹤仙‘白娘娘’,在各地建起娘娘庙。
“又三年,国家战乱,哀公无动于衷,成天与这白鹤......咦,怎么到这边没有了?”
温恪默然不语,接下来的故事显然成了昨晚散佚的碎片。
沈绰撇撇嘴,拍掉手上的点心屑,将残破的书页翻过来。书页背面画着一只细脚伶仃的长颈白鸟,很像田边的鹭鸶。
那鸟瘦而长,身披许多斑斓的锦带,背驮大捧的鲜花,活像个喜宴里的女傧相,又像一件包装过度、喧宾夺主的礼物。
沈绰哈哈大笑:“这书也不怎么样嘛。这算什么鹤仙,艳俗难看。恪儿,一张行香帖,一本你爹最爱的朱子,还倒霉地被教训一顿,就为了这?我还当你从不做吃亏的买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