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鹭离森

（21）

九门的狗五性子清冷喜静，他家往日里都是清净的要命，门庭冷清，除了时不时传来的狗吠声，人声是没有的。却不知道为何今日里，门庭若市来往穿梭的全是人，人们来来回回、行色匆匆，时不时的交谈，门口还站着一身黄皮的卫兵把手。不知道的还以为狗五犯了什么事儿，周围的邻居也都感传点闲话不敢考前，都知道狗五是九门中人，与九门的张大佛爷、张启山私交甚好，他就算犯了什么事儿，怕也有张启山撑着。

“狗五爷这是犯什么事儿了？”一个年轻人站在李寡妇家门口与她闲谈。“他能犯什么事儿，你不知道下午领回来一个驮肚婆，看那样子是要生了……没看出来，这个狗五爷人前人魔狗样的，如今却搞大了别人的肚子。”李寡妇用肩膀顶了顶旁边的年轻人，大概两个人是情人关系，起腻的不行。年轻人抹了一把李寡妇的脸，笑道：“瞧你，这酸劲儿！大概是人家狗五爷盯不上你这个半老徐娘的寡妇，心里嫉妒吧……”站在门口的小冬听不下去，走过去用手指着年轻人和寡妇的鼻子用长沙话一顿臭骂，临了还用枪指了指他俩：“你们两个，再让我听到嚼舌根，我就送你俩两颗子弹……”

这番话说罢，吓得李寡妇和她的小情人赶紧锁了院门回了屋子。“小冬，你开车回去把小莲和梁医生给孩子准备的东西都带过来，夫人生完，怕是要在狗五爷家坐月子了。”张日山走到门口，见到小冬气鼓鼓的从别人家门口走回来，拍了拍他肩膀交代着。接到狗五爷家人来的电话，张日山和尹新月紧张慌乱的要命，什么都没带就坐车出门了，到了地方，尹新月才想起来梁湾给孩子准备的被子衣服都还在家里，便刚忙让张日山招呼人去取。“是！长官，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吗？”小冬敬了个礼，见张日山脸色难看，心里也不由的担心梁湾，张日山有些木讷的摇摇头。

梁湾从下午生到了半夜，孩子先是臀位，接着又卡肩膀，生死未卜，生孩子就好像一场旷日持久战打响，所有人的精神都一刻不停的紧绷着。稳婆担心梁湾撑不住，便叫人叫家里和梁湾亲近的人，想稳定梁湾的情绪，男人当然是不行的，所以尹新月跟着进去了。张日山锤头丧气的靠在门边，张启山去了南京要回来怕是很久，就安排生意冷清，闲的要死的齐铁嘴过来坐镇，齐铁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闭目养神，时不时睁眼看看张日山那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想安慰又觉得不知道该如何说，这时候巧舌也使不上什么力气。他只在想，梁湾若是死在了1934，那她怕是永远都回不到自己该回到的地方了吧，抬头望天，昏沉暗淡，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这预兆着什么呢？

“这孩子，生出来怕不是个奇人，也是个妖孽……”齐铁嘴小声的磨叨着，正说着，忽然暗沉沉的乌云散去，一片月朗星稀，乌云涌动着散着三色的光晕，那光晕笼罩着整个院落，似沐浴神光一般温暖喜人。忽然一声闷雷，滚动的云层从内而外泛着明红色的流光，那赤红色的流光逐渐包裹了其他的颜色，此时从东方又起了青光，赤色和青色交织在一起。云层中好像有两个东西交织纠缠在一起，齐铁嘴扶了扶眼镜站起身仔细盯着虹光用力的想要看清却只看见像是有一只鸟，另一个他实在看不清，只看到头似虎但却生了一双翅膀，真是怪哉，等他想起来招呼张日山的时候那光芒已经混沌的混在一起，什么也看不清了。

“真是奇怪，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齐铁嘴的职业导致他笃信这些，反常的天象让他心里发沉，忽然一道道闪电划过天际向他们垂落过来，吓得站在屋外的人都躲到屋檐下面，可闪电落下来的瞬间就天女散花一般的化成了晶莹的星星点点。“八爷，你还有时间观天象，等着孩子出来再说吧。愁人！”张日山心乱如麻，再乱的天象他也提不起兴趣，一心只担心梁湾的安慰。“你懂什么，我看那赤云卷着的就是凤凰，神光异常，赤气上涌，神鸟现之，皆为祥瑞。但你看月亮斜下方那颗星子莹莹似火，这颗星子叫做荧惑，这种天象叫做荧惑守心，‘守’是守候靠近的意思，‘心’是二十八星宿中属于东青龙区的心宿 ，这个天象代表国破君王，是不祥之兆。这孩子太奇怪了又是祥瑞，又是不祥……大概是我学艺不精，我是真看不出来了。”齐铁嘴皱着眉毛，盯着空中那颗闪着赤光的星子，来回地搓手。

“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这孩子怎么不哭……”尹新月的声音从高兴激动，逐渐变成疑惑，接着变成了惊恐。张潼笙好不容易出来了，闭着眼睛不吭声，鼻子倒是还在喘气，孩子浑身发着紫红，身上还有淡淡的一些痕迹看着像是花纹，尹新月不敢让其他人多看赶紧用小莲拿过来的被子给包裹起来。小莲拽着张潼笙的脚丫子，用手掌用力的敲打，可这孩子半天就打了个哈欠愣是没哭，接着用力，这孩子突然就笑起来，咯咯咯的声音别提多响亮了。“我的天，我的小祖宗，别人都是哭，你是笑！行吧行吧！笑也行，也行。”尹新月把被子包裹好，笑着逗弄着张潼笙，张潼笙却根本没搭理，笑累了，又打了个哈欠接着睡了。

“梁湾……潼笙，出来了你看看。你辛苦了，终于把他生出来了。”尹新月把孩子抱到梁湾身边，张潼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老实手从包裹里伸出来拍了拍梁湾的脸，就好像他知道那是他妈妈。梁湾的眼泪大股大股的涌出来，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欣喜，难过交织在一起，想抬手却没有力气。“夫人你可别哭，这时候可不能激动！”稳婆帮忙收拾着胎盘和血污，交给下人嘱托着给埋了。“那我……小莲你先看着梁湾，我出去一下，让他们看看孩子，怕是要急疯了。”尹新月摸了摸梁湾苍白的脸，把张潼笙的小抱被裹紧了一些，打开门就出去了。

“出来……了，梁湾，梁湾没事吧！”张日山几步走上前，看了看孩子，有些担忧的问着。“你倒真是有良心……梁湾没事，快抱抱你儿子！”尹新月大概是太激动了，便口不择言，顺嘴说了'你儿子'三个字。张日山愣了一下，又觉得尹新月大概是怕狗五家的下人知道梁湾丈夫没在，说梁湾的闲话，便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低头看这孩子小脸红扑扑的，闭着眼睛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睡着了，张日山笑着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小子，倒是怡然自得，你娘生你真是要了命，若是长大不孝敬她，我这一关你都过不了。”齐铁嘴看着张日山抱着张潼笙傻笑的模样，不禁乐了：“他才多大，你啊……真是个木头疙瘩！”

狗五睡眼惺忪的站起身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打哈欠说着：“哎，张副官我可算是仁至义尽，你们张家算是欠我个人情。我要睡去了，瞧给我这三寸丁累的。”说着就转身要往院子外面走，却被齐铁嘴拦住了：“我说五爷，您这大德也积了，不看看请来的贵人啊。”狗五听完转过身，请回来的贵人当然是要看一看的，他把狗放到旁边管家手里，背着手走上前伸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张日山傻乐的脸：“呦呵，我这贵人别说还真长得像他爹啊。”张日山怔了一下，看看狗五爷又看看孩子，心里暗忖，这孩子闭着眼，刚生出来脸肿的跟个包子一样，能看得出来像谁，狗五可真会说笑。“五爷您啊，虽说往日里嘴里没有一句靠谱的。但这相面相的还不错啊。”齐铁嘴说罢和狗五相视而笑，绕来绕去，九门里但凡和齐铁嘴相好的大概都被他八卦了个遍。

“五爷，八爷，你们俩可别拿孩子开玩笑……”张日山将孩子抱紧了一些，这小子眉毛浓密，小鼻子翘起来，嘴巴粉扑扑的，肯定是个精神的小伙子那是没错了。“这孩子看着可真壮实，小脸也太圆乎了。多少斤啊？”齐铁嘴用手点了点张潼笙的脸颊，张潼笙条件反射的嘴巴还是吮吸，大概是半天啥也没吃着，忽然就开始用力狂哭，小脸憋得通红。“他……他，怎么回事啊！我……我、我，新月夫人……”张日山被小孩子浑厚的哭声吓得手足无措，无奈的望着憋着笑的尹新月。“这小子难怪卡肩膀，7斤8两，你们张家是把梁湾给喂得太好了。大概是饿了，到现在还没吃动西，孩子给我吧。”尹新月走近僵直着抱着孩子一脸惊愕的张日山，从他手里接过孩子，回了屋子。

梁湾睁开眼，床铺上的脏污已经被收拾干净。身体也被小莲用擦拭干净了，城防部过来的女医生给梁湾做了简单的伤口消毒和清理，帮她上了药，叮嘱了一些孕妇后期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就走了，听完又觉得特别累便闭上了眼睡了。“这位夫人，是不是有皮肤病？”稳婆在梁湾声孩子的时候注意到她遍布全身的红色纹身，当时情况紧急不敢多想，但也吓了一跳。“是，是有皮肤病……没事，我家夫人老毛病了，不碍事，不传染。”小莲倒是机敏了许多，好在她早先照顾梁湾的时候就知道梁湾身上有纹身。“那就好，就怕把孩子传染了，我看小少爷身上也有那么点……兴许是我看错了。”稳婆洗了洗手，接过小莲递过来的毛巾擦擦手说道。

“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小意思，希望您别嫌弃。”尹新月从包里拿出来三卷包裹着红纸的东西，递给稳婆，稳婆接过来，沉甸甸的，用手捏了捏，撕开一小块缺口，都是银元。“哎呀，这都是我该做的，这么多可谢谢您，夫人和少爷一定会健健康康的。”稳婆笑的殷勤，连连向尹新月道谢。“应该的，小莲把潼笙送到奶妈那边喂奶……”尹新月把孩子送到小莲怀里。“可是夫人说要自己……”小莲有些为难，抱着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夫人她现在还没奶，吃吃别人的没害处的。夫人身体虚弱，有点大出血的迹象，但只要情绪稳定，养一养，慢慢就好了。这里没我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稳婆把东西都收拾好，开了门就走了，听她如此说着小莲就把孩子抱走了。

梁湾迷糊着，心里一直不断的呼唤着光子，我能回家了吗？我能回家了吗？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光子沉寂着，一句话也没有回应。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梁湾想着鼻头就跟着酸了，眼泪开始往外涌，她眼前逐渐出现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站着，站在雨里，浑身湿哒哒的。她知道那是张日山，拖着疲累不堪的身子，冲上去从背后抱住，可张日山却化作一阵水气消失了。梁湾急忙喊道：“张日山！张日山！你回来……”声音越来越大，尹新月冲到床前，帮梁湾擦着眼泪，她也跟着哽咽了。梁湾糟了这许多罪，全是为了张日山，可张日山却又什么都不知道，那种无力感就像是使了全力却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可奈何。尹新月紧紧的攥着梁湾的手，嚷道：“张日山！张日山！小葵，把张副官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