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眼看就要过去了,梁湾的肚子一直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急的她每天都用听诊器确定张潼笙还活得好好的。“梁湾亏你还是医生,你到底怎么算的日子,这张潼笙可就不出来了。”尹新月往嘴里塞着西瓜,一边笑着指着梁湾的肚子。“新月夫人您能不能别笑话我了,我例假一直都不准,根本算不准他什么时候来的。只能算个大概,不过他既然这么安生的在里面待着,我就该干嘛干嘛呗。”梁湾笑着也挑了一块西瓜塞进嘴里。“张启山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上次我闯进他的密室,害他受伤,我都不好意思了。”尹新月吃完西瓜擦了擦手,杵着下巴看着梁湾。“所以你就逃跑到二爷家多了几天?你不知道那天早上佛爷听说你走了,那一脸的错愕。”梁湾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抿了抿嘴。
“你知道二爷夫人,她好像病得越来越严重了,我去了。她给我们煮面,上午咸的要死,下午一点味道都没有。像是失去味觉一样。”尹新月说起丫头,气氛整个都变的凝重了。“夫人……我到现在也不敢去见她。虽说原谅了我,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湾坐直了身子,笑的很勉强。“也不是你的错,夫人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放下心,你下午不是要和解九爷家的表小姐凤萱去上街买东西吗?顺路看看二爷夫人也好,我陪你。”尹新月说着抓住了梁湾的手,安慰着。说着管家就来通知梁湾,解家表小姐已经到了,梁湾和尹新月相视而笑,下了楼。
坐车到了街中心,凤萱带着梁湾把好的手作作坊都转遍了,买了一堆孩子用的东西,尹新月忽然说有事先走了,看着样子神色慌张,梁湾也猜不出什么,再三和她确认是不是安全,尹新月才说自己看到了新月饭店的人,话已至此,梁湾只能叮嘱她早些回来。梁湾和吴凤萱转完街,尹新月还是没回来,等不及,就打算自己先去二月红府上,吴凤萱不放心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乱跑,执意跟着她,说来也奇怪,走了许久也见不到一辆人力车。走到一个巷子,刚要继续向前却被一堆人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给围住了。“你们要干嘛?”吴凤萱把梁湾护在身后,质问着,可那些人里没有一个人回话。不一会走出一个女人,梁湾倒是认得,就是那一日被张日山请进佛爷府的田中良子。“田中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梁湾拉着吴凤萱到旁边,丝毫没有惧色看着田中良子。
“梁小姐,我们大日本皇军想请你回去问一些事情。”田中良子走到近前用自己手里的皮鞭轻轻点了点梁湾的肚子,这种轻蔑让吴凤萱颇为恼火,恨不能冲上前撕她的脸。“凤萱,别和这种下等货色一般见识,只有自卑的人才会给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一个大字,虚张声势。”梁湾心想,你个日本人要不了多久迟早要滚回自己的国家,真以为我怕了你。“听说,梁小姐只身从矿洞里出来,怕应该知道矿洞里的机关,若是能为我们皇军效力,相信荣华富贵尽入囊中。”田中良子倒是没怎么生气,冷笑了一下,更加靠进了一步。“田中小姐您觉得我,在乎您所谓的荣华富贵么?你知道东边有个弹丸之地才是你的老家,人总是要落叶归根,在这里,我怕你客死他乡。”梁湾的嘴皮子,从来和别人斗嘴没在怕,更何况是自己极其厌烦的人。
田中良子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一把捏住了梁湾的脖子,梁湾瞬间就觉得缺氧脑袋发麻了。“你要干嘛!快放手!”吴凤萱用力的拍打着田中良子的手,却完全不管用,但觉得耳边生风,一枚飞刀插入田中良子的手臂。她闷哼一声撞向墙壁,大喊一声:“快抓人。”两个身影落到周围,一阵子风卷残云,她带来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掌柜的,怎么样,要不要……”小七拿着匕首抵在田中良子的咽喉处,他只需要稍微用力,这女人就一命呜呼。“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知道杀了我是什么后果么!”田中良子昂着头吼叫着,周围的日本人已经四散逃开。“放了她,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我就想告诉你中国人的地界上,容不得你撒野。”董灿的声音中气十足,和贡布的声音不大一样,看来他不仅用了贡布的脸还有贡布一个声音,若是这样想也是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梁湾看着他虽然这种脸无比的陌生,既不是董灿,更不是贡布,但她还是觉得亲切的不得了,激动地热泪盈眶,此时她忽然觉得又一股热流从自己两腿之间往外奔涌。
“湾姐……湾姐……你这是,这是羊水破了?”吴凤萱只是在生物课上听过女人分娩的过程,这下来真的她手有些手忙脚乱,但还是下意识扶住梁湾下沉的身体,宫缩开始一阵子一阵的肚皮发紧,梁湾心里知道自己要生了。“梁小姐?小七把人放了,救人要紧。”董灿半跪着搂着梁湾,小七走过来接过他的刀,董灿把梁湾打横抱起来,这里离佛爷府可是有很远的距离,他思忖着该把人送到哪里。“不嫌弃的话,送到我家吧……”身后传来一个男人不疾不徐的声音,转头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犬。“你,你是谁……”吴凤萱慌乱的满头都是汗,盯着突然出现在背后的男人有些警觉的好像惊弓之鸟。“我家就是前面哪一户……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先把人带到那儿吧。”男人耸了耸肩膀指了指前面的一个不断有狗吠的院落,董灿倒是认识他,他就是长沙老九门里排行第五的狗五爷。“姑娘救人要紧,我们先把人送去,再通知你的家人。”董灿不由分说抱着梁湾跟上狗五不紧不慢的步伐,进了他的宅子。
“管家请长沙城里最好的稳婆来,这有位夫人要生了。”狗五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淡淡笑意,随手指了指身后的几人,差遣着管家抓紧去请稳婆。管家看了摇摇头又点点头,嘴里直嘟囔:“我的爷啊,狗随便往家领就罢了,怎么人也随便领,出了事人家夫家不来闹啊。”虽然略有些埋怨但也没怠慢,抓紧去办了。“姑娘你们,是哪家的,我差人去送消息。”狗五抬眼看了看吴凤萱,语气平缓,丝毫分不出轻重。“我?她!她是张家人,张大佛爷,你知道的吧,能通知到吗?”吴凤萱有点紧张,下意识想通知表哥,但转念又仔细思考了一下,梁湾是张家人,当然是通知张启山妥帖一些。“我们两个人的脚程快,我们去通知,放心吧。”董灿转头对小七说着,梁湾却拽了拽他的胳膊。“董……别走……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宫缩的疼痛让梁湾的嘴唇都在发抖。
“放心……我看到字条了。来日方长……”董灿将梁湾送进狗五安排好的房间,已经差遣了小七去送信了。他捏了捏梁湾的手,安抚着,如今离近一些看这女子确实觉得非常眼熟,但又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谁,这是狗五的地方,也就是九门的地方,再过不久张启山就有可能要来,他只能先走了。梁湾眼里不住地流泪,随着宫缩自己调整着呼吸,她努力控制情绪,她不能太用力的哭,情绪失控很容易影响生产。狗五安排的丫鬟帮梁湾把下身垫高了,防止羊水流干了不利于生产,梁湾的肚子越来越疼,疼的她只能咬牙哼哼,完全没力气说话。
小七倒是个做事动脑子的人,出了门跑了一条街恰好看见一家有电话的书局,便进去掏了一块大洋做酬金,打了个电话到张启山府上通知了他们。张启山人不在,只有养伤的张日山和刚到家的尹新月,他们两个人没敢多停留,马上叫人驱车到了狗五家。“姑娘,你别自责,又不是你的错……。”狗五见被这种突发情况惊的有点失神的吴凤萱,小姑娘身材娇小,顶着一张皱在一起的瓷娃娃脸,瞅着就心疼人,所以狗五便多了句嘴。吴凤萱摇摇头,坏人她倒是不怕,就是怕梁湾出点什么事,生孩子可是人命关天,稳婆推着他们二人出了门。尹新月和张日山正好到了门口,想进去看看,但门已经关了。狗五走过来浅笑了一下:“真是无巧不成书……张副官,没想到我今天发了善心,恰好是你们张家人,看你这么着急,莫不是你的夫人,没听说你成婚唉。”张日山走上前去连连道谢,暗自骂自己,自己大概不仅仅是肩膀受伤,脑子也受伤了吧,竟然就没让卫兵跟着梁湾他们。
“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尹新月也着急,自责的不行,若不是大伯来,自己也不至于和梁湾分开。“夫人别急,我请了长沙城最好的稳婆。说是夫人胎位不太正,有些麻烦,不过应该不是大问题。”狗五倒是听齐铁嘴八卦过北平新月饭店千金对张启山穷追不舍的趣事,看这位小姐想必就是,转头看看旁边坐着发呆的吴凤萱,倒是这个娇小可爱的女学生,不知道是谁家的。“胎位不正……”说到这个词,张日山虽说是个毛头小子,也懂得这几个字的凶险,不由得皱起眉。听动静,倒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梁湾一句疼都没喊,就是不断有下人进进出出。
梁湾躺在床上用力地抓着床沿,指甲全都抠劈了,稳婆倒是老道,让她控制好力度,这孩子是臀位,但好在角度还不算太刁钻,稳婆将孩子的臀部小心的推回子宫,扶着梁湾的肚子用力地来回揉动,那孩子也算是争气,跟着慢慢一点一点地把头转了过来,稳婆松了口气,这时候才柔声说着:“夫人您开始用力吧。”梁湾调整呼吸跟着稳婆的声一点一点地的用力,可孩子的头倒是出来了,肩膀太宽卡住了。稳婆心里埋怨,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真是个魔星转世,专门来讨债的。一日一夜,梁湾愣是一点都没大声的叫嚷,都是轻声的哼哼,她心里鼓着劲儿,等她把张潼笙生出来,她们娘俩就能回家了……
三月底,天气热了一阵子,草长莺飞,似是欣欣向荣。可不知怎么的下午天上打了闷雷,开始倾盆大雨,气温有些冷的吓人。毛毡屋的门打开着,张日山就赤着脚靠在门口盯着外面的雨,听着天上的雷,看着一道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他人生中似乎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焦虑难耐的时刻,他抿着嘴巴,拧着眉,目光直视着雨幕,雨水已经没过了脚面,他却丝毫也没感觉到,手里的端着的茶杯已经彻底凉透了。梁湾在那一天,有他从来没见过的坚强和勇敢,他本以为梁湾大概会疼的,叫嚷着,骂着张日山,你个王八蛋!可她一个字都没叫出声,狗五家的客房里进进出出的全是给稳婆打下手的下人。
门口,不安的吴凤萱,着急的来回踱步子的新月夫人,还有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自己,所有人都是急的满脑袋都是汗。“胎位不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大多摇摇头,那是多么凶险的情况,现代人可能一时间理解不了;遇到这种情况,现代西医剖宫产一刀解决,手术时常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可在1934年那时候西医的技术还没达到那么发达,虽然1902年有过波罗氏剖腹产手术,术后母子存活也仅仅是中国剖宫产母子均存活的唯一一例。很多产妇不是□□麻醉过量,或者是伤口感染,等等。张日山倒是请了城防部的医生过来看,她解释自己虽然学习过分娩机制,但长沙的医院手术操作和麻醉技术水平都有待提高,手术的安全风险非常高,所以他们当时能信的只有经验丰富的稳婆。
张日山对所有的事情都有着十成十的把握,从来没担心过自己做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他活了一百多年,不说看透人间,也算是自有一种高于常人的沉稳气度。梁湾是他这辈子第一个遇到的无法掌握,不能用理智去判断,只能依着心拼命去体会,又担心会失败,会失去,会做错的唯一一个让他揪着心放不下的人。他将茶杯轻轻放在门边的桌面上,双手合十默念:“保佑有惊无险……保佑母子平安……”我这份悬在半空的祈求,也许飞的过万水千山,却飞不过时间的阻隔,梁湾,若是你能平安,我便不再贪望你能回到我身边……
PS.不要觉得稳婆不科学哈,我三姨就是臀位,我姥姥生她就是臀部先出来,医生给推回去,帮这小孩换了个方向,才出来的,不是我胡编乱造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