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医生……你快沉默一天了,有点不像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张日山见梁湾整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我只是……只是有点累了。”梁湾边上了几节楼梯,边有些微微喘气。张日山听完便攥住梁湾的手执意要抱她,梁湾不肯他却不由分说把人搂起来三两步便上了二楼,“张日山……你怎么总是这么霸道……你不能凭着……”梁湾说着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张日山,我多希望,在这个时候,你能在我身边,让我靠一靠……
“你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若是佛爷他们来消息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张日山将梁湾放在床上转身就要走。“你受伤了……”梁湾看着他被陈皮掐的青紫的脖子。“这点小伤……缓缓就好了,我这次被人锁喉,你是不是心里能舒服些。”张日山笑着揉了揉自己脖子。梁湾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懒懒的开口:“懒得和你小屁孩一般见识,把药箱拿出来帮你擦药,皮都破了,陈皮那小子真是够狠的。”张日山把药箱从衣柜里拿出来放到梁湾面前。
“你就不能坐的近一点……”梁湾手里拿着镊子,指了指离她近一点的位置。张日山挪了挪,小声:“哦……”梁湾坐下来左试一下右试一下,怎么都不方便,有些不耐烦:“你啊,就不能把头抬起来,木头一样……”张日山瘪着嘴瞪眼:“你……”最近骂他木头的人越来越多,原来只有八爷,可自从梁湾来了连佛爷都说他木。见他没反应,梁湾用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夹着酒精棉球一点一点的在张日山喉咙处破皮的地方轻轻擦拭消毒。“有点疼,你忍着点,喉结不要老是动……陈皮在那么乱糟糟的地方待着,指甲里难免有细菌。好了,这个位置口子有点大,给你贴个创可贴。”梁湾说着就从药箱里拿出一叠之前在雪山没用上的创可贴,撕开一个给他贴上。
“梁医生……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张日山摸了摸脖子上贴着的创可贴,从来也没见过这东西。“……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个孤儿……养父母也不在了,我怎么知道我哪里来的。”梁湾心想说自己是孤儿总不算说谎吧。“孤儿,你这是偷换概念……那好,你还记不记得,你……你丈夫在哪?”张日山是没想到梁湾的回答,继续往下问自然是要问到梁湾夫婿的问题。
“张副官,你今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我说过他……他在国外。”梁湾的声音闷闷的,她把药箱收拾好很自然的推给了张日山,让他放进衣柜。“国外啊……国外的范围也很大,到底是美利坚,还是膏药国,还是什么法国。你不想说他在哪没关系,他叫什么你不会也忘了吧!”张日山边放东西边继续问着,心想着第一次见梁湾在二爷家,她和佛爷没醒之前,齐铁嘴说过她虽然非此时此地之人,但与她相关的人就在长沙,还说她是张家的姻缘,可她却非说丈夫不再国内。
“张副官……你这破书柜还要不要,成天放这里害事儿,不要我真的让他们拖出去烧了……”梁湾又故意用脚踢了踢书柜,想叉开话题。“既然你这么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张日山转身无奈的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书柜旁边的梁湾。此番对话之后两人心里都不痛快,张日山推门就出去了,梁湾却心虚的倚着书柜发起了虚汗,心脏剧烈的跳动,总觉得接触的越多,以后他问这些问题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多,很难想象张日山正面逼迫她说出真相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张日山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的问题却换了一个方向,脑补出了一系列夹喇嘛失败的血腥场面,也许梁湾的丈夫死在斗里了?她伤心过度才会说丈夫在国外?不对,不对,若是这样佛爷不会不告诉我……
一大早天还没亮,张日山就走了,梁湾靠着窗户看张日山是坐车走的,大概是要去陈皮说的那个地方,心里暗地里想希望今天他都不在家,自己能多喘口气。梁湾到是估计的没错,张日山一早就到城防部掉了一小队的人跟着他去了陈皮说的那个地方,到了门口外表看起来是个很别致的庭院,门口还挂着美利坚的国旗,立着一块写着美利坚长沙商会的牌子。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侍从,见他们来势汹汹,便出手阻止:“你们什么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张日山身边的卫兵喝道:“张大爷的人,也敢拦!”
侍从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但是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得:“各位长官,看清楚,这里是美国商会,受我们美国领事馆的保护,擅闯本商会,就是擅闯美国领土,还请三思。”说话间就已经上升到国与国的矛盾了,张日山眯着眼环顾四周,心想架子还挺大,轻哼了一句:“美国商会……”这周围全是日本人的建筑,那高出挂的灯笼,牌匾,周围的行人皆是日本人,卫兵插了一句嘴:“你骗谁啊,这明摆着是日本人的地方。”侍从盯着张日山面不改色的解释道:“这里原本是日本人的地方,可是现在被美国老板买下来,现在就是美国商会了。”张日山听完,笑着撇撇嘴,点了点头:“打扰了。”带着人转身就转向另一条街口,心想着既然明着不行,那就别怪我暗地里使劲儿了。
“这小子,要坏事儿啊……”索朗今日换下了一身蓝色的藏袍,是个日本人商人的打扮。“张启山走的时候肯定是下了死命令,不然他不会气势汹汹带这么多人。副官,还是太年轻……”小七今天换了一身车夫的打扮,大概是和索朗打赌输了,所以今天轮到他拉车。“走吧……也没什么特别的,这小子能翻出什么花样,今天咱们就把二月红他家地下的活计收尾了吧。”索朗走了几步上了车,示意着小七抓紧走。“你师父为什么就不能找人给二月红送个信儿,非得在他家墓地,搞这些?”小七从腰间抽出白毛巾在身上掸了掸,跨在脖子上,抬起车把颠了一下就往前走了。“七哥,你不是不好奇么……”索朗听他这么问便笑起来了。“我是觉得,二月红他们家真不一定有你师父要找的……”小七停顿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就不再往下说了。
“我师父是算准了二月红那夫人命不久矣,所以在他家墓地做了点手段。我师父要找什么,你不是说陆建勋就是我师父要找的人吗?”索朗一时间竟没有察觉小七的话有什么不对,自顾自的回答。“啊……我是说没准那鹿活草就把二月红夫人救活了,在墓地做文章也没什么用啊。”小七就很自然的往下接,心想着你师父找鬼玺的事情我可不能给说漏了。“……七哥你也太小看我师父了,二月红再过不久回来就到了祭祖的日子,再说我师父是个汉人,他的手段比那小卦爷的可高明多了。我们……算了,总之我师父很厉害。”索朗似乎也说到了什么触及到禁忌的话题,末了,两个人便都不再说话,向着原来那条荒芜的路去了。
张日山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三两步踏着墙壁就跃上了围墙顶部,见四下无人,翻身稳稳落在墙角的阴影里。四处观察了一下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毫无生气,庭院内部都是日本人的装饰风格,摸进了一间和室,内部陈设也都是日本人的传统陈设。张日山穿着皮鞋小心的走在榻榻米上,尽量避免鞋底发出声响。看了一下墙上的照片竟然有一个外国人和军长宋玉明的合照,心想着这间屋子的主人怕是不简单。桌子上陈设一个小画框装裱着一张报纸,标题醒目写着裘德考出人驻华美国商会会长,配图也依旧是相片里那个外国人,想必这个人就是那个所谓的姓裘的医生。
“果然……是个美国人。”张日山看了看相框,心想这里还真是美国人的地界,翻了翻柜子并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却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转身就藏到了另一间和室内。从缝隙内看到进入的人恰好就是那个照片里的裘德考,他转身从酒柜上拿起一瓶酒,却取了两个酒杯,坐在小桌子前给酒杯满上葡萄酒,张日山心里还觉得奇怪,这人是要做什么。只见裘德考将盛满酒的酒杯推到了桌子的另一边,直勾勾的看着张日山隐藏的这间和室,“既然来了,出来喝一杯吧。”裘德考的脸上带着特有的笑容,张日山也淡淡笑了一下,既然被发现了,也就没什么可躲,推开门从里面晃悠着走出来,走到近前居高盯着盘着腿的裘德考。“先生来此,意欲何为?”裘德考自认是中国通,说话总喜欢用中国人的口吻,这似乎能让他显得有什么非凡之处。
“您,为二爷夫人治病,二爷特意命我来道谢。”张日山听完笑了,咬文嚼字的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像个跳梁小丑。“为夫人效劳是我的荣幸。”裘德考抬眼盯着张日山,晃了晃手上酒杯里的红酒。“裘德考先生,您精通药理吗?”张日山心想这戏竟然演了不如就继续下去。“略知一二……”裘德考对自己的自信几乎就是爆棚的,他都觉得自己说略知一二是说少了,一脸恬不知耻的微笑。“好!那裘德考先生,您可知道吗啡只能止痛并不能治病,而且它还具有强烈的副作用。”张日山看着裘德考那张自鸣得意的脸,不由得背起手,生怕自己忍不住想揍他。“知道。”裘德考不以为意的从桌上的托盘里取出一颗和果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点点头。
“那你难道不知道,您这样只是在延长病人的痛苦,罔顾病人的性命吗?”张日山抬头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着,感觉自己额头渐渐暴起青筋。“此事是陈皮主动来找我的,是他自己所求,我不过是尽人事罢了,况且夫人的病,依我看根本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她开开心心的离去呢?或许你们中国人不是这样想的,但我是无罪的。”裘德考恬不知耻的把自己利用陈皮的行为粉饰的好像自己是个救世主一样。听得张日山怒火燃烧起来,气的满头是汗,不由得轻轻取下自己的军帽,恨不得摩拳擦掌把他揪起来狂揍一顿,思考二三,还是隐忍下来:“好,那我请问裘德考先生,知道吗啡是管制药品吗?除了军队,长沙城再无别处,请问您手里的吗啡从哪里来的呢?”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裘德考嘴里嚼着东西伸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无忌惮,他指了指示意张日山把电话接起来。“喂,张副官!我是宋玉明……”张日山竟没想到电话那头是军部司令长官宋玉明,不由的立即站正回了一句长官。“你好大的胆子,私闯美国商会会馆,你知道这是多大的过错吗?张启山呢!他知道这件事吗?他平时就是这么放任你们的吗?”宋玉明在电话里大声怒斥着张日山,声音大的裘德考都能听得到。“不是,我是为了吗啡走私案一事,特意来询问裘德考先生的。”张日山自然是忍住了气,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竟没想到对方更像是被踩住了尾巴一样,大骂着混蛋,药是军方提供的。
“不敢……”张日山的脸已经铁青,翻了个白眼,吞了一口气回答着。对方说裘德考是党国的朋友,是中美友好关系的使者,党国不允许私闯美国会馆的行为存在,张日山听着这些比放屁还没味道的话,心里的怒火不断翻滚,但又不能发作,只能将电话挪开了一些。更听到对方说若是中美关系因此破裂,问他是否付得起责任,张日山听完唇角有了一丝嘲讽的弧度,淡淡的回答道:“是。”说罢,微微朝裘德考点头,说着打扰了,人就准备退出房间,却被裘德考开口拦住。“既然来了,至少喝完这杯酒。”裘德考微微蹙眉脸上带着好可惜,差点被你抓到的表情。张日山将帽子带好转身瞥了他一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身离开,只留下身后裘德考那不绝于耳的嗤笑。
梁湾饿得很早,所以小莲就提前准备了午餐,吃完饭梁湾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张启山的宅子很大,但梁湾却没有什么探索的欲望,靠在椅子上,随手捡起一本书,张副官是个很认真的阅读者,书的空白处还有笔记,字体刚劲有力透着青年的朝气,梁湾缓缓的抚上那字迹,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在雪山上送她离开的张日山。不知道是不是眼泪流尽了,梁湾心里觉得苦的要命,眼里却一滴泪也没有,她从来了这里,没有没如此安静的思考过,应对的麻烦一波接着一波,如今没人打扰,可以静静地想,自己想去想的人。张日山,思念从来没有停止过,无时无刻……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但是我还是想问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早点休息,有没有停止难过……
雪都还没化,依旧是冷风烈烈,飞雪飘飘。但解雨臣的车队依旧如期而至,压车的竟然是瞎子,送来了日常补给,也接走了黎簇。走的时候瞎子对张日山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留下张日山一个人在雪山。张日山坐在火炉边伸手烤着火,黎簇离开了没人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的风声呜咽着……他闭上眼靠在床头,想象着自己回到了1934年佛爷府中,推开大门,梁湾穿着一身丁香色的改良旗袍,和那双自己挑的淡紫色绣花鞋,站在门口静静地那样看着他。“……梁湾。”张日山抬起手,那是曾今穿过的军服,只看见梁湾向前走了几步,轻轻的笑了:“张副官!”此时张日山猛地睁眼,抽出匕首,在木床侧边下方狠狠的刻了一道……我想陪着你,也想温暖你,可你却在我触及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