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月轻轻嗯一声,细若蚊蚋。
六姨太听着搁了手里的烟管,黄铜撞击木桌的声音冷脆又厚重。乔林月莫名觉得腿上一股麻痛,像是敲在她膝上。
烟未熄,一缕缕往上走,像这香港的雾一样将人没在里头。
香港的人,香港的雾,香港的水,但凡带了香港二字,总能让人咂摸出点不一样,都像是从销金窟里出来的,自带一种纸醉金迷气。
乔林月透过烟雾看六姨太,竟有些雾里看花的意思,朦朦胧胧去了她的颓唐落寞,跟双十的大姑娘一样鲜活。
六姨太猛的一抬眼,在烟里和乔林月对上,吓得她哆嗦着快速低下头。六姨太的那双眼太浑了,像从泥里土里滚了一圈回来的,满满的肮脏龌龊。
她早就在香港里磨掉最后一点青春意气,掏空身子用烟酒物欲支撑着她的皮囊。
不过一眼罢了,竟吓成这个样子。六姨太清清喉咙,将鬓角的碎发挽进发髻,尖声说:“你就没想过更好的么?”
乔林月不敢看她,两手紧紧相握,颤声道:“请姨妈提点。”
六姨太大拇指和中指捏出一个花儿,朝着令徽房间做了个手势,“那位……不比大学里的愣头青强一万倍?”她拿出年轻时勾引男人的甜腻嗓音,说的软绵绵,引人无限遐想。
乔林月惊得板凳都坐不住,眼睛瞪大,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麻痛得更加厉害。她张嘴,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见她害怕,六姨太忍不住扑哧一笑,伸出食指点推了一下她的额:“你呀,怎么能这般胆小!”
乔林月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心跳过速,缓了几息才哑声说:“姨妈,这怎么能行!他是大少爷,我不敢的。”乔林月越说越小声,像提起他都是亵渎。
令徽现在在她眼里与神明无异,乔林月将他推到一个崇高不可及的地步。令徽对她越好,她便越觉得自己渺小低微,怎敢肖想他呢。
六姨太不说话,笑晏晏地将她拉起坐在梳妆台前,散开她的发辫给她重新梳头。
香港小姐们流行卷发,她不是。六姨太轻轻松松给她挽了个精巧的髻,后面蓬松的黑发显得她的脸又白又小。
乔林月肖似其母,与六姨太在眉眼间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她更为稚嫩,更加鲜明,俏得像四月花,骨朵都还未长全。
怨不得令徽一眼就瞧上她。六姨太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端详她的脸。这般生,这般嫩,仿佛一捏就能掐出汁水来。她永远是青春似的脸,眉间宽,下巴尖,颦颦若蹙,青涩中又掩不住眼里的媚,令徽好眼力!
六姨太拍手笑道:“凭我们月月的才貌,配凡夫俗子岂不可惜?”伸手摸着她的脸,又道:“这样好看的脸,令徽怎能不喜欢?”
乔林月心下惶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觉得陌生。这不像她的脸,倒像她小姨妈的了!乔林月忙转过头不再去看,望着六姨太的眼里乞求意味明显。
这时的六姨太又全然是一个好长辈好女子了,用食指勾了下她的脸颊说:“好孩子,不愿便不愿吧,姨妈当然是盼你好的,回吧!”
于是乔林月便像得了放生令一样逃回了屋。她关紧门窗,手忙脚乱拆了头上的发髻。等长发散下来,镜子里没有六姨太的影子她才放下心,自己安慰自己似的睡下了。
六姨太的小丫鬟回了,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六姨太忙扯过来解开口,银元露出的光闪了她的眼。
小丫鬟去给她整理床铺,六姨太又点上一管烟,惬意舒服地吞云吐雾。
小丫鬟喊:“姨太太。”
六姨太微支了眼皮瞧她:“嗯?”
小丫鬟迟疑道:“姑娘会答应吗?”
六姨太:“会的呀。”
小丫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开口:“大少爷这么好,想也知道姑娘会答应。”她喃喃低语,这话像是既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六姨太才不管丫鬟说了什么,低头专心数着袋里的银元。她又有了买烟的钱,便觉得令徽整个人都是好的!顶顶好的人!至于她怎么染上的烟瘾,怎么活得生不如死,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只知钱生烟,烟能得快乐,她六姨太又是飘飘然的神仙妃子一个!
书房内令徽听着下人禀报。他手里攥着一块玉,龙眼一般大的和田玉,没切割,没雕饰,圆润润的整块玉,冰凉细腻,光晕流转。
他百无聊赖地摩挲着那玉,似乎在透过它想念着什么,半晌后令徽挑了眼,问:“六姨太怎么说?”
“六姨太叫您放心,事情指定给您办的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