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十六年春,皇后嫡公主降世。出生时天边朝霞无数,百鸟同声。帝大喜,以为天意,赐嫡公主明阳封号,取名为慕,封地江南百里,荣宠无限。
庆安三十年,工部右侍郎孟赐舟犯下大错,牵连亲族,男子发配边疆,女子充入教坊。
其嫡次子孟和年方二十,神容高华,一手琴音天下知,拨弦可使沉鱼落雁,令人痴痴不复醒。
帝甚爱,只废其身份,着人带入宫中充当琴师。
庆安三十一年,明阳公主十五岁,安庆帝许了孟和给她当老师。
格局严谨的宫殿里,一派富丽堂皇。李慕歪在软塌里,头发未束,黑缎子一样乌黑发亮。她手里握着八宝攒丝流金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两下。
外头七月似火,可这殿内却是凉意阵阵,到处都摆着大盆的冰。一旁的婢女觉得殿里太凉,翻出进贡来的白玉毯子来给她盖脚。
明阳公主畏热喜寒,宫里的冰除了皇帝太后皇后三殿,就数她明禧宫份额最多。有时候不够用了,明阳跑去太极殿跟皇帝撒撒娇还能多拨两成。知道的是皇上爱惜明阳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明禧殿是储君东宫,样样精挑细选。
午时一过,李慕倚在榻上昏昏欲睡,困得眼睛都眯起来。一旁候着的敛秋眼明手快地接起她掉落的扇子,攥稳了扇柄才觉得呼吸又续上了。
一把扇子就是八百两!她们公主不在意,做下人的看它磕一下都要心疼坏了。
手里空落落的感觉惊醒李慕,她翻了个身,准备好好睡。
敛秋去殿外看了眼树影,回来轻声细语道:“公主,孟琴师快到了。”
孟和去岁进宫,在琴房里学了一年规矩,刚出来就被皇帝指给明阳公主,其他人嫉妒得眼睛都通红。
敛秋想到这心里不免得意,宫里头有那么多皇子公主,可论起恩宠,有谁能越过她们明禧宫?
今日是孟和第一天来,也不知是不是像传闻一样玄乎,仿佛他不是个凡人,而是九天玄仙似的高渺。
李慕眼皮耷拢着,想起父皇听她弹琴时的一言难尽,强撑着头问:“本宫的琴声,当真无法入耳么?”
敛秋屏气凝神,不敢言语。李慕的目光又扫过其他三个宫女,惊得她们纷纷低头看着地下。
“唉,罢了。”看她们这样惶恐也知自己水平如何了,李慕揉了揉脸颊坐在梳妆台前,“隐冬,来给本宫梳头。”
三宫女中略高挑的那个应了一声上前服侍。
待梳妆完毕,李慕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脸。
“公主感觉如何?”
“善!”
李慕看着看着突然想起孟和,转过头跟宫女闲言碎语:“都说孟琴师姿容绝世,论气度犹胜容昭仪一筹,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父皇新得了个美人儿,不过两月就封了容昭仪,近来常留宿在她宫里,隐隐有独宠的意思。
李慕前些日子偶然见过容昭仪一面,称一句美若姑射也丝毫不虚。
可若要仅有美貌,容昭仪决留不了皇帝两个月,她胜便胜在一身气度上。似晨间雾晚间雪,明明触手可及,可真碰上去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是这种似有还无的神秘感吊了皇帝两个月,容昭仪已然如此,李慕想不出比容昭仪还盛三分的孟和能仙成什么样儿。
大概得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吧。
四个大宫女看着她自顾自地点点头,眼神放空,觉得她们公主更傻娇气了些。
现在是日头最高的时候,太阳发了疯似的往下砸金光,明晃晃闪了人的眼,热气从青砖上蒸腾而出,烤的太监宫女们脚底板生疼。
李慕在殿里从不穿朝装,稍微繁琐些的也一概省去。简单一身襦裙衣,手臂都开了广袖露在外面。她拿过差点砸了的八宝攒丝流金扇,百无聊赖地抠弄上面的珍珠宝石。
人还未到,她召来殿门口的小太监道:“去琴房问问,孟和……”
话未说完看到一人穿月白色长袍从宫门拐进来。
月白色并非纯白,而是润过水的白,掺了雪的蓝。随着他走近,跟着天光轮转,蓝白二色像活了似的交融流动,直直把他普普通通一件长袍染成九天的仙衣。
古语说昆山片玉,李慕在此刻却觉得那人定是没见过孟和,没见过风雪造物的奇迹,要不然不会是片玉,而是昆山独玉。仅他一个人,与山川日月同光,占尽世间一切绝艳。
孟和解下背着的琴,对着李慕清声道:“庶民孟和,见过明阳公主。”
他双手交握抬起,头比手更低。李慕见不到他的脸,理智便也稍稍回来了些。
“咳,起吧,孟琴师多礼了。”李慕又干巴巴地补充:“孟琴师毕竟算作本宫老师,不必行此大礼。”
“庶民不敢。”孟和又是深深一低头,李慕忙过去将他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