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瑶台子再也没有登过台,也没有开口唱过一句戏。天天关起院子过自己的生活,外头的女子对她好奇得紧,奈何被下令谁都不许去扰她。
只知道宋君玉也不曾来了。
宋二说到这便沉默不语了,听客们等了一会也不见继续,以为是他又在乞钱,就纷纷从口袋里掏出铜板想扔进他碗里,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碗在哪里。
有人问他:“宋二你碗呢?”
已近未时,酒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一部分是来消遣的,另一部分是来听他说书呢。宋二抬手将松散的头发挽到脑后,对着他们笑说:“今日不要铜板,我请大家吃酒!”
说完后他喊来小二,叫他给每个人都上一碗酒,一桌一份荤素菜。
“行啊你,发财了?”
“宋老板豪气!”
众人欢呼起来,也不问他此举何意,反正不花他们的银子,白白捞一顿好酒好菜,只当宋二今天心情快活大放血。
宋二眉开眼笑,接过旁人敬他的酒水,一碗接着一碗喝下肚,像是全然沉浸在别人对他的推崇谄媚中。
他喝酒不上脸,只是眼尾红的厉害,不知是因为酒水还是其他。
整个酒馆洋溢在欢声浪语的放纵之中,主房娘子悄悄穿过人群倚靠在账房处,有个想法隐隐冒出了头。她越想越心惊,寒毛直竖。
又抬头看了一眼宋二,主房娘子赶紧低下了头,呼吸都放轻不少。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忙去了后院吩咐下人上好菜,这次不能好坏参半了。
酒足饭饱已是一个时辰后,酒量浅的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宋二支头斜睨着众人,他身上那股子轻狂肆恣早就褪得差不多了,唯有偶尔醉酒时才能稍稍看出宋君玉的影子。
宋君玉,他在心底念过这三个字,恍如隔世。
有人醉眼朦胧,“宋,宋二……你说那宋君玉是不是,是不是得到人就跑了啊?”
宋二放下手,摇了摇头,笑说不是。
“那他为什么不来了?”
“因为他得卧床养伤。”
宋二直起身,再次打开扇子,将绘着图案的一面转向自己,继续往下讲。
瑶台子这厢先按下不表,且先说宋君玉。
那日他火冒三丈离了西红阁,回到丞相府交代好一切后孤身去找那张慕和,在人家家里敲断了他一条腿。
此事当即被上报给宋丞相,宋丞相二话没说把宋君玉拎去祠堂上了家法。细细的软皮鞭抽在他脊背上,宋君玉硬是咬碎了牙也不改口认错。
宋夫人在一旁心如刀绞:“儿啊,你跟你爹认个错,为着个戏子不值啊。”皮革和肌肤接触的声音极为响亮,那鞭子每落一下,宋夫人的身体都要跟着抖上一下。
说起戏子宋丞相更来气了,他堂堂两代丞相,门族清白,几代显贵,儿子却为个低贱的戏子跟别人争风吃醋。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要扫落他多少脸面。宋君玉这个孽子,就是要来活活气死他的!
皮鞭落下他背后红痕立显,宋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扑上前去抓住宋丞相挥鞭的手,出势凌厉的鞭子回打在她身上,宋夫人疼的猛抽一下,仍然牢牢握住不肯放手:“老爷!再打下去君玉就要死在这祠堂了!离他成亲不过还有三四个月的光景,你难不成要他躺着去迎亲吗?!”
宋丞相气的浑身抽搐不止,牙齿咯咯作响,猛然一挥手将她推开,宋夫人哎呦一声跌在宋君玉身上。
“慈母多败儿!”宋丞相大声呵斥道,到底还是拖着鞭子走了。
宋夫人慌忙站起身看着宋君玉,他光裸的背上鞭痕交错。鞭子是特制的,不会破皮碎肉,但是内里的肌理早就抽坏了。
她想伸手抚摸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声音颤抖:“我的儿啊,受苦了,来人!快来人去请御医!”
丞相府里乱成一团,御医来后细细查看了他背后的伤,嘱咐说要卧床静养,留下药方药膏便走了。
第二日在朝堂上,丞相因教子无方被罚俸三个月,皇上未曾大肆训斥,此事也就轻飘飘揭过去了,不过丞相之子为了一戏子和朝廷官员大打出手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
有人说他是锦衣纨绔,不怪乎做出这等荒唐事,有人说他是浪子回头,在红馆里遇见心头爱,也有人私下里按照这个写了话本子,在不入流的书馆里供不应求。
“所以,宋君玉是真心爱她?”宋二看着发问的主房娘子,想了很久。他微低着头,神色黯然,眼角还是红的,比之前淡了一些,像是画家晕开了朱红的颜料。
在这期间谁都不曾说话,都在等他的回答。宋君玉当时爱她吗?主房娘子想知道,听众想知道,就连宋君玉自己,也是想知道的。
久到众人都以为他睡着了,宋二说:“不爱。”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们说:“宋君玉只是喜欢她,很喜欢她。”
至于爱,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恍然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