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右安坐在椅子里久久凝望着前方,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晦涩疲倦,脊背像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塌了下去,终于啊,终于到这一步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怪物都静止不动。陈右安站起身,拂去一身的倦怠。他拉开书架,从腰间摸出把铜匙插进墙壁一角,原来光洁齐整的墙面凹了进去。
陈右安推开暗格,后面出现一条窄道。
他提了盏小灯,下去了。
道路细窄狭长,分寸之地仅容一人通过。
陈右安边走边往右边墙壁摸索着摁下去,一开始能听到齿轮咬合的声音,听得人寒毛直竖,然后整扇墙壁慢慢裂开。
后面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摆满了牌位。
陈右安点起长明灯,从供台上捻起一支香插上。
他的人映照在幽暗昏淡的光线下,微侧着身,从直挺的鼻梁出分割出一道明暗线。
陈右安极轻慢地用手指抹去案上残存的香灰,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笑意越扩越大,从眉眼,到下颚,没有一处不透露出种压抑到极致的颤动。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啊,像日夜交替时浓黑里脱出的光明,两种本该相对的东西,却不得不交融相生。陈右安的表情似讥讽,又似解脱,总归是种令人心惊胆战的疯狂。
他面对满墙牌位跪下,眼底猩红一片:“爹,娘,我西陵陈氏的列祖列宗!您都看到了吗,太子亡矣!江山亡矣!”
陈右安俯身以头触地,他说:“孩儿保证,要那些人,五-马-分-尸。”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明灭不定的火,满身煞气的人,再加上密密麻麻摆满整架子的牌位,整个场面犹如地狱般可怖。
在这数不清的牌位中,最后一列的最后一个却有些不同,有人拿头发把它裹了一圈。牌位上还沾了血,血迹乌黑,已经浸透木质成了它的底色。
上书陈元皙爱妻辛苏之灵位。
二十多年前,天和纪年刚开始的时候,皇帝即位,拿四方诸侯开刀立威。当时西陵陈氏族长被牵连进了皇帝自导自演的“谋逆案”,成了权利碾轧下的牺牲品,惨遭灭族。
时至今日,陈右安想起那场动乱仍会心悸不已。
惊声尖叫的侍女,颤抖不已的父亲,腰佩大刀的侍卫,脸色狰狞的大人。有人不管不顾的奔向门口却被一刀斩首,那头颅就骨碌碌地滚下来,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惊恐上。
无数的吼叫厮杀声,猛的凝成一线冲上云霄,然后湮灭在大火里。
火焰逐渐吞没了房顶,金色的流苏在空中上下翻飞,像中元节的烟花一样好看。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沾了火的箭。
年仅几岁的陈元皙被忠仆抱着趁乱逃了出去,母亲因痉挛而不住抖动的脸成了他最后的记忆,深深地定格在眼里。
从此西陵陈氏嫡幼子陈元皙丧生火海,取而代之的是陈右安。
十年苦读,一朝得用,在谋权路上他厮杀数年终于官至三公太师。
太子聪慧,尤善用人,小小年纪便有明君之兆,如今更是展现出经世治国的才能。
放眼所有的皇子,唯有母族强盛的三皇子可以与之一争长短。
陈右安眼里锋芒闪现,寒意乍起,一股萦绕不断的暴戾从内心蔓延开来。他要的不是太子死,而是盛世乱,他要皇帝亲眼看着江山易主,血流成河。
陈右安起身离开了,从容得一如往昔。墙壁在身后徐徐合拢,像是从未开启过。
天和三十年夏,皇帝身体回转,恰逢洪水,久治无效,故命太子前往督查,也好在民间给太子树立一个爱国爱民贤良有为的好名声。
可惜天意不遂人愿,太子归途中遭遇刺杀,当场身亡。皇帝震怒,吐血不止,令人彻查此事却发现与三皇子一派有干。
三皇子母族当朝呵斥他们造谣诽谤,伪造证据,此乃无稽之言!朝廷大乱。
皇帝子嗣不丰,除了太子,三皇子以外竟没有一个能挑起大梁的儿子。要么昏庸无能,要么年幼可欺,皇帝也再等不起一个皇子的成长了,太子死后唯一能继承大统的只有三皇子,纵使自己知道太子之死三皇子不可能没插手也奈何不了他。不但不能治罪,反而要处处回护于他。
皇帝坐在龙椅上,像是瞬间耗去了精气神。他佝偻着腰,与普通老人并无不同,可唯独一双眼,仍然锋芒锐利。
他一挥手,喝令退朝,众臣拱手退下。
第二日,三皇子谋害太子的消息在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与部下的来往书信被抄了百余份贴在大街小巷,原稿送在了皇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