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外一大街,东方永安往王家方向眺望一眼,这次回长阳,她用的是程秀的名字,所以暂且不打算与瑶琴相认。进入内城后,又是另一番繁荣光景,杜衡也忍不住咂舌,忽然两人惊呼:“这里还有这样萧条的大宅子?”马车正掠过一处宅邸,虽只窥得一点外貌,也可想象宅子里有多大。只是这样一座如雄狮盘踞的宅子,院墙上却爬满青苔绿萝,大红的漆门褪了色黯淡无光,门前的石狮子落满灰尘,浓重的萧条之感在这片繁华中那么突兀,格格不入。
东方永安早红了眼眶,一遍遍将涌出的泪水忍回去,她问:“这是什么人家,怎如此疏于打理?”
夏云道:“不瞒你们说,这宅子的主人长阳人很少提起。”
听他说得神秘,杜衡问:“为什么?”
夏云将她们凑到一处小声道:“因为弄不好传到圣上耳朵里会杀头!这是已故东方将军的宅子,当然现在已经不能提这个名号,总之你们知道它曾是东方氏的宅子,而东方氏曾是显赫非常的钟鸣鼎食之家就行。”
“比你们家还厉害?”
夏云摇头:“根本不能比。”
杜若奇道:“既如此为何破败成这样?东方家的人哪里去了?”
“自然是犯了诛九族的大事!”
“没有!”东方永安陡然喝道,吓了车里人一跳。夏云问:“没有什么?”她回过神道一句:“没什么,你继续说。”夏云接着讲道:“具体啥事也不是咱该关心的,只听说东方氏全族入罪,各家顶梁柱都死了,剩下些孤儿寡母散落在各处,充当官奴,可怜得很。”
东方永安深吸一口气问:“既是诛九族的大罪,这宅子为何没被朝廷没收,反空着任它破败,在天子脚下,损了天子颜面。”
夏云道:“你真是犀利,一下子就问到关键所在,关于这点我们也想不通,那些文人墨士没少猜测,我觉得都不靠谱,最靠谱的是圣上顾念旧情,舍不得给别人,就留着了。”
“荒谬!”东方永安冷笑,现在还能听到说皇帝有情的真叫她恶心。
“哎,你今天不对啊,怎么老跟我抬杠。”夏云拿扇子抽她一脑袋。东方永安斜他一眼:“你别拿个扇子就当自己文人,你不适合。”气得夏云鼓腮瞪眼。
忽然她急喊几声停车,夏云道:“又发什么疯?”只见东方永安下了车往后方追两步又西下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你不是在这儿还有熟人吧?”夏云喊。
她不答,寻了许久才返回车上让车夫继续走。方才她看到一个女孩,与她相仿的年纪,穿着粉色衣裙,好似东方苏苏。现在想起来东方苏苏早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长阳,她自嘲两声,进了长阳人不正常了,连眼睛也不好使了。
后来又经过三皇子府,见府门紧闭,无人进出的样子,她借故询问,才得知东方艳也早已不在长阳,她们逃离后不久,三皇子举家迁往自己的封地,东方艳也一并去了。
到了夏家,夏家人热心招待她们,晚上夏尚书与夫人还亲自设宴为她们接风洗尘,不在话下。
再说东方永安街上看见的那名形似东方苏苏的女孩,正是她以为早死了的东方苏苏。东方苏苏将买来的天香阁胭脂送个那个刁钻矫情,非天香阁胭脂不用的清乐坊舞魁,那边坊监又催命似的喊起来,她又忙不迭过去帮忙准备晚间戏台。
原来自她被卖给那变态的刘老爷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后,刘老爷以为她死了就扔去乱葬岗,本也是个被野狗乌鸦啃食的命,可巧那日埋尸人去了,发现她还留着一口气便将她带回去。那埋尸人是附近的住民,因心肠好,不忍见乱葬岗那些死了没人管的暴尸荒野,或被畜生啃得面目全非,隔几日就会去将它们埋一埋,这才救了东方苏苏。
埋尸人将她带回去后,米汤药汤胡乱灌了几日,死马当活马医,竟真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此后收养她当自己闺女。埋尸人膝下无儿,老来捡了个可爱的女娃娃倒十分疼惜,东方苏苏过了一段好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一个冬天,那埋尸人患了场大病,就病死了,东方苏苏哭着将他埋了,替他做了个坟。
不得已,她出来谋生,进了一个走动的戏班子,随他们来了长阳,如今戏班子被长阳的清乐坊吞并,她便留在了清乐坊打杂。
从埋尸人家出来那会儿,她想到过严德,但没有去,因为她知道东方永安一定在那里,而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若不是她将她留下,她不会经历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到现在仍不敢回想那时的一点一滴。有时她也会想那其实不是东方永安的错,但她无法停下她的恨,因为不是东方永安的错,她就会忍不住想是自己不该活着,否则老天为何如此待她!所以,只有恨她,她才有勇气活下去,只有恨,她才能不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