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二年开春,寒意料峭,东方永安拎了一坛酒去村外一座孤坟,坟上几棵青草冒芽,她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洒在坟前:“这是杜衡酿的果酒,去年酿的,还没满一年,我偷偷挖出来给你尝个鲜,你喝就喝了,可别给她托梦,那丫头要跳脚的。”她笑,“要说起来,我有好处都想到你,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活着是死没良心的人,死了也是个死没良心的鬼,这么多年竟然也不到我梦里来转一转。难不成你是怕吓到我?没关系,你来吓吓我,我不怕。”她喝一口酒,果香四溢。“什么?不高兴来?呵拉到。再过几天,你想来也找不着我了。”
她又倒一杯酒洒了起身:“多喝一杯吧,我要走了,大概好一阵子不会来看你了。你放心,答应过你的我还记着,不会忘了,你再等等。”坟上青草随风而动,好似应答。
这座坟是东方苏苏的,那年她来许州,投奔了严德,严德听说她们的遭遇后,去乱葬岗替东方苏苏收了尸带回来,埋在村外一处有山有水的明媚之地,叫她不至做个孤魂野鬼。这些年有杜衡杜若帮忙打理,坟上倒是干净,她再看一眼矮小的坟头转身离去。风声呜咽好似挽留,当然东方苏苏是不会挽留的,她想,她没嫌弃她这么多年才动身已经不错了。
回到村子,杜衡已经收拾好东西在等她,严德给她们雇了辆马车,也等在院外,见了她杜衡喊:“秀姐姐你回来了,先生说时间不早,让我们早些上路,天黑前还能赶到驿站。”“我知道了。”她清点了东西跳上车。
严德在车下与她们告别:“昨日我嘱咐的要时刻牢记在心,秀儿胆大,你要保护好阿衡,阿衡心细谨慎,你要时时劝解秀儿,让她莫要冲动。”
昨夜严德将东方永安叫过去长谈了一番,他说:“我若是不让你去,想必你不会听。”
东方永安道:“先生您知晓我蛰伏九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九年来我从未提过,但并不代表我有一刻忘记,今时今日有这样的好机会,我绝不错过。”李明珏自动送上门,有他的举荐比什么都管用。
严德不再说别的,将自己早年在宫中的行走心得倾囊相授:“宫中派系众多,互相倾轧斗争非同一般。此番你们前去,若能入得尚药局,你需时刻警惕,机敏应变,遇事能避则避,能忍则忍,切不可冲动。记住为师的话,能独善其身便独善其身,恶心要不得,善心有时也要不得,不要卷入后宫的争斗之中。能翻案最好,保住你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
东方永安跪伏:“永安谨记在心,拜别先生。”
“我让杜衡与你一同去,好有个照应。”
“徒儿谨记。”两人齐声道。“我们走了,先生也请一定要保重。”东方永安道。杜衡道:“先生给师姐带个话,等到了长阳我会寄好东西回来,请她不要生气了。”自从听了她们要去长阳却将她留下,杜若就生了气,一早不见踪影,也不来送送她们。
严德笑:“那个丫头不理她要不了多久,就自己好了,你们放心走吧。”
车夫‘驾’一声,车轱辘缓缓滚动起来,两人朝先生挥挥手,依依不舍而去,严德目送她们直到看不见才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回屋去。
这边,车出了村子进了县城又出了县城,正说起杜若,杜衡道:“先生也是为她好,怕她那性子在外面惹出祸来,长阳不比咱们乡下,师姐却不领情。”就听“我呸”,一人从箱子里钻出来,一面连喘几口气说着“憋死我了”,一面抢了她们的水壶狂饮几口。
“师姐?”东方永安与杜衡齐呼。
杜若道:“什么为我好,就许你们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偏我不行?不让我去,我也有办法,哼。”她得意地笑。
杜衡喊道:“你来了,先生怎么办?”
“先生身子骨硬朗着呢,用不着人服侍。”
马车一路狂奔,一个月后到达长阳,夏云一早收到严德的信,已经在城门口等了好几日,见到她们,欣喜若狂,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当街给了她们几人一个熊抱。夏云的小侍童说,她们再不来,他主子就要疯了。
东方永安说没白疼他,杜衡抿着嘴笑,杜若急问有没有接风宴,夏云说一切都准备好只等她们,杜若高兴地在大街上乱蹦乱跳,引来不少人侧目,杜衡笑话她是个没进过城的土包子,着夏云赶紧将她拉走。
一行人换了夏家挂着五彩穗子漂亮又宽敞的马车,沿着主大道往内城走,夏云担当解说,杜若将脑袋探在窗外一路尖叫。“阿衡,你看那边,一片樱粉好漂亮!”夏云道:“那边是醉春池,种的都是樱花,探到春天的气息便开花,如今已开过几遍,仍是浓艳,有机会带你们去看看。”
“樱花?是种什么花?”杜若问。
“你看过就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