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以后再敢对冥岳岳主无礼,这就是你们下场。”说罢,又以波旬掌,将一旁巨石化为齑粉。
二怪不由心道:可见越是美人,功夫越高。
若非此二人出身少林,芳笙今日绝不会轻饶。又对身后一人道:“回去,如你就此折返,方兆南会安然无恙。”
梅绛雪笃定道:“你从不伤人性命,并非误传。”
芳笙冷然一笑:“只是没杀过,并非不会杀。不妨告诉你,为了她,我什么做不出来,你对方兆南,不正是如此?连自己母亲都不肯认,还要与她作对,甚至将师恩全然抛在脑后。”
她心下一震,面上依旧平静:“你一直不曾拆穿,我还是要谢过你。”
芳笙只是不想让小凤伤心。
小凤要对方兆南出手时,梅绛雪就想现身相救,却被一枚冰针点住,动弹不得。眼前情形,更令她暗自计较道:如今看来,先不能与罗芳笙为敌,可长此以往,此人定会对兆南不利,也会令江湖腥风血雨,自己怎样都要试着劝他一劝。
“你帮她屠戮武林正道,一定会受千夫所指。”
芳笙却倨傲道:“我若果真在意虚名,也就不配喜欢她了。”
不欲再和她多言,芳笙取出了一个玛瑙瓶。梅绛雪正要再劝时,幽幽晕倒在地。
“这香我若不解,你就别想醒来了。”
将梅绛雪放在白雁背上,她才服下仙鹤送来的七叶九芯碧萝。仙鹤轻啄了她掌心两下,似在安慰,又似在教育:你又任性了。
芳笙轻抚其羽,笑道:“好兄弟,只能烦你,将我送上少林了。”
小凤闲庭信步,前面二人却慌不择路,果真逃上了少林,守山石碑上的“擅闯者死”,又岂能拦住她这位冥岳岳主,而那两个人,却被一群和尚阻下了。
小凤自然不会将这些光头放在眼中,只看着玄霜,不禁柔声道:“跟我走。”
却听得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聂施主,别来无恙。”
小凤转眼一瞥,原来竟是故人,与她仇深似海的故人,她反按耐寒暄道:“大方,我们又见面了。”
少林方丈道:“老衲的确没想到,会有再见之日,看来曾经杀戮,又要由你延续了,聂施主,你娘当年惨淡收场,还不引以为戒吗?”
小凤怒极反笑:“哼,当年?若非当年你对我们母女赶尽杀绝,我又如何冥岳之尊,成为一方霸主,看来我要好好谢你才是。”说罢,出掌若疾风骤雨。
趁着二人相斗时,方兆南带着玄霜向山上跑去,见此,方丈亦叫那几个和尚,护送他们而去。
少林方丈,又怎是冥岳岳主的对手。大方渐渐败下阵来,小凤一指,令他禅杖脱手,又一掌当胸直取,便不再与他打下去,带回女儿要紧。
一路上山,如入无人之境,方才的一群和尚,又不知死活来拦她。怒气冲冲之下,却瞥见了芳笙身影,她便仅将这群人拂倒在地。
“聂小凤,你胆敢伤我弟子!”
芳笙却将这位少林方丈,同玄霜一起点住,二人如被冻住的柳叶般,但周身竟如沐春风,这一招分寒送暖,正是疗伤的手法,而方兆南就任由他躺在一旁。
她只道:“家务事,方丈最好别插手。”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小凤”,内力浑厚,芳笙想:看来此人就是凰儿生父了。
小凤这才发现,已身处达摩洞前,这里正是那人逃避世事之地。
只听洞内人又道:“当初与你一别,如今已十六年了。”
小凤有些感慨,也喃喃道:“是啊,十六年了。”
洞内人又问道:“小凤,你好久都没来拜祭你娘了,你近来可好?”
达摩洞结下了层层蛛网,的确很久没来此地了,但她一直致力于,完成母亲未了的心愿,她也即将一统武林。
“看来,你并没有放弃报仇,当初你只是在骗我。”长叹一声后,又劝道:“昨日少年今日老,事如春梦了无痕,当年之事,应当年之人了结,小凤,你放下罢。”
这句话令小凤连连恨道:“你背弃我娘,躲在这个石洞里,到底是谁放不下?你躲在洞中,人人都当你是高僧,娘和我又做错了什么,都要被最亲的人遗弃!你欠我们的,怎可不还!”
洞内人叹息道:“此为祖师忏悔之地,小凤,不要再被仇恨蒙蔽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不住嘲弄道:“达摩可以忏悔,你却是在逃避。”
“阿弥陀佛,我在此处,只是个犯了戒律,一心赎罪的和尚,出了石洞,我就是魔头之父,我以自己为耻。”
芳笙听不下去了,正要上前与这老和尚理论,却见小凤摆手示意,叫她不必担心。
为打消小凤执念,洞内人又讲道:“从前有一老妇人,晴时担心无人买伞,雨时担心无人买鞋,无论阴晴,她皆不得开心,有人叫她这样想,晴时会有人买鞋,雨时会有人买伞,从此这老妇人无限欢笑,是喜是忧,是佛是魔,皆在一念之间。”
小凤亦讲道:“从前有一农妇,她偷了死尸身上遗物,被人看见后,她辩解道:我是被逼的,不偷就会饿死,而这看见的人,从此也得了一个道理:我此身亦不得已,不偷,我同样也会饿死,大家都是迫不得已,只不过,你是佛,我是魔。”
“阿弥陀佛,一切我见,皆是虚妄,若离于我,则无邪执。”
这一段话,已用上了《达摩残本》中的高深佛法,若听到的人心怀强烈执念,稍有不慎,就会如坠深渊。
芳笙挡在小凤身前,轻轻化解了来势。又回头笑道:“凰儿,诵经论佛终究乏味,你在一旁暂歇片刻。”
言下之意,自是“一切有我”。
小凤虽一向要强,又不肯人前示弱,但有人时刻将她护在身后,她心中也是欢喜的。点点头,又柔声嘱咐道:“千万当心。”
芳笙与少林渊源颇深,寺中现有的这些和尚,按俗家之言,算来都是她的子侄徒孙,她也从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只这洞内人,好歹是小凤生身父亲,是以在态度言辞间多有尊重。
只见她执了佛家之礼,又暗运内力,朗声道:“觉生大师,晚辈罗湘,在此稽首了。”
湘为名,芳笙为字,直接自谦其名,而不用其字,稽首意为跪拜父母大礼,足见芳笙真心。
小凤自然知晓其意,一时心中甜蜜异常。
洞内人回道:“阿弥陀佛,老衲久未出达摩洞,竟不知江湖上,新进一位少年奇侠。”
她淡然一笑:“芳笙不敢当此重誉,斗胆向大师讨教了。”
罗湘,罗芳笙,这五个字,还有与那些笺子上,一样的寒梅清气,倒令大方想起来了:少林曾历经过一二危机,皆由这位湘君化解,可他又因何要助纣为虐?
而觉生闻得此话,对这少年来意,也有些了然于心。
“施主但讲无妨。”
只听她言辞间,锋芒初露:“既有其因,当有其果,大师既造其因,何以不担其果?”
洞内人解道:“老衲在达摩洞,潜心笃行十几年,不曾出此半步,为的是赎此一身罪愆。”
芳笙冷笑不止,言辞越发锋利:“若佛祖真能显灵,又因何人世间贪嗔痴恨,从未断绝,贫富贵贱,始而无终。佛祖更不能令先人复生,大师之赎罪,只不过求己心安稳,只为给大师的正道同袍一个交代,却有半分对的起故人?既做了人家父亲,竟未抚养过女儿一日,只顾自己空对石像,却任女儿自生自灭,可见赎罪之说,不过空口浪言,无中生有。大师尚不通为夫为父为人之道,又去何方修得成果?又向何人赎此重罪?大师连自己都渡不得,又有何颜面斥责清醒之人?”
微默片刻后,洞内人又痛惜道:“媚娘之罪,她已以死赎之,小凤枉造杀孽,老衲不能让她再铸成大错,重蹈先人覆辙。”
这话小凤难以忍受,怒责道:“你还有脸提我娘!她又有什么罪过!若非被你废了武功,毫无还手之力,她又怎会死于非命!”
觉生当初为给三帮四派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便当众废了小凤母亲的功夫,以求将事平息,不要再互相仇视下去,却不料害她被三帮四派围攻,死在了年仅十岁的小凤面前,这是小凤一生的恨事。
芳笙抚了抚小凤脸颊,宛似不经意中,指尖带去了她眼角珠泪,却道:“你们为何觉得,她所作一切是错?她担起身上重任,做了自己该做之事,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样的人,何错之有!你们凭什么加以指责!”
一阵沉默,洞内人悲悔道:“志在嗔怒,故不得脱,志在淫佚,故不得脱,志在愚痴,故不得脱,我一身罪孽,一生难脱,我只希望,她能不为往事所困,从新做人。”
小凤冷笑不已,揭穿道:“到底是谁不敢正视眼前,又耽于旧事?口中说着罪孽难脱,却是在自怜自哀,我不像你这样虚伪,更不需要悔过什么,这些没用的道理,还是留着给你自己听罢!”
耳闻此揭,芳笙却不由嗤笑道:“志在释孽,故不得脱,志在放下,故不得脱,志在得脱,故不得脱。大师既云诸法皆空,岂非赎罪当空?达摩洞自也是空,却又为何固步于此?可见难空,‘魔头之父’四字,更是不空。芳笙观大师,与少林无寸功,与武林无寸德,更与妻女无寸心,若当真持悔过之意,这世间声名二字,又岂会将大师生生困住?”
洞内人先不去劝小凤了,反而叹息道:“施主此言,亦是妄执难空。”
而她看着小凤,深情如许:“芳笙注定是入红尘之人,无法做到五蕴皆空,也勘不破世间情缘,可芳笙一向明白,自己所求为何,不像大师这般,口中云空,心中不空,身堕迷雾尚不自知。”
小凤见他依旧执迷不悟,倒对芳笙软语道:“无须再和他多言。”而后对着洞口,放下了狠话:“既然你决心不出达摩洞,更不肯向我娘赎罪,也好,我今日有言在先,少林必将不复,有本事的话,天崩地裂你也寸步不动,就躲在里面,苟且偷安一辈子罢!”
又看了玄霜一眼,终是作罢,她身边有小滑头,也算心满意足了。
当是时,芳笙几乎耗尽了心力,小凤不知,对她娇声道:“我们走罢。”
芳笙一笑,刚想握住她递来的葇荑,忽然转身,一口猩甜,再也压不住了。只见桃红点点纷如雪,草白丝丝凝若霰,芳笙连血都带着寒气,落地即冻。又身子一软,仿佛玉山将颓,却被小凤紧紧抱在了怀中。
她仍强撑着安慰道:“我没事的。”虽气若游丝,却不忘道:“饶他们一命罢。”随即两眼一黑,陷入了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