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相信,视人命如草芥的灭门凶手,在八岁第一次杀人时,内心亦是备受煎熬的。
七岁那年手指被牛车车轮碾断,小指伤口流血,拖着一截被压扁的烂肉,他在街角昏昏沉沉躺了一天,浑身时冷时热。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要一盘点心而已,他听话地去送信了,为什么收信的人打他,店伙计打他,最初答应过信送到就给他点心吃的人,竟还碾断了他的手指。
车轮从稚嫩的手指上一根一根碾过去,手骨全碎,孩子口里发出嘶声裂肺的惨叫,马车绝尘而去。
那种情况下,一个没钱没亲人的孩子,大约只能等死吧。不料第二天醒来,却是在室内。手上缠着绷带,闻起来有草药味,一动也没有那么痛。
对街头乞儿来说,四面有墙能遮风挡雨就是一个很好的房间,所以一开始并没觉得徒有四面石墙的石室有什么不对,甚至为每日定时送来的可口饭菜而受宠若惊。
住了三天,他才有点明白,救他回来的男人说是要培养属下,觉得他有潜力有灵根,等他伤好,可以教他认字,教他术法,教他习武。
那个男人四十岁左右,一身灰色道袍,黑瘦身材,两个颧骨突出,下巴尖长,留着八字胡,自称石宗主。
石宗主提着药箱到石室来看他,左右随从毕恭毕敬。石宗主给他换完药,捏着胡须笑眯眯道:“薛洋,好好养伤,身体养好了才有力气为我做事。”
七岁的孩子感激涕零:“嗯!我将来一定……”
话没说完,石室外传来另一个孩子凄厉的哭声:“不!我不去!我不进去!”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铁石撞击,像是有人拖着那个孩子,然而无论那孩子怎么挣扎,最后还是被关进了他不想进去的地方,他又嘶声裂肺地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薛洋听得胆战心惊,不知外面什么情况。石宗主高深莫测道:“做我的属下,还得有胆量,今日就叫你见识一下。”
打开石门,他第一次走出那个石室。所处之地是半地下的一个巨大空间,三面靠墙一排小门,约二十个。
随从动手搬动机关,二十道石门隆隆打开,远远望去,里面都是四面石墙,一扇高窗。每个石室中都走出一个孩子,他们规规矩矩站好,一起看向这个巨大空间最中央的一个笼子。孩子们六七岁到十几岁不等,有的神色恐惧,有的漠然没有表情,都不约而同保持着诡异地安静。另有六个成年男子,高大威猛,腰间别着皮鞭,向石宗主行礼。
笼子里面,一个孩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另一个瘦弱一些的,缩在笼子角落瑟瑟发抖。
在地下空间另一边,没有石室的方向,立着一个比成年男子还高的火炉,燃烧的熊熊火光照亮一方。
然而感觉不到热,丝丝冷气自地底升起钻入薛洋的身体,他看完一场厮杀,惊慌失措,浑身颤抖,如刚死的鬼,新来地狱。
笼子里战败的孩子尸体被拖出,丢入那个巨型火炉,消失无踪。
薛洋终于知道自己入了虎狼穴,抑或阴间玄界。
他拒绝石宗主,不肯配合,不想学什么“采灵术”,他已知道,那种术法是要杀人的。
石宗主依旧笑眯眯,甚至慈爱地,轻轻托起起薛洋受伤的手,“好孩子,你会答应的。”
灰色道袍消失在火炉后方的甬道拐角处,他的随从留下,毫不费力,粗鲁地撕下孩子手上的绷带。
他不配合,就没有药,丰盛三餐也没有了,只有发馊的剩菜残羹,送得还不定时。
一开始他在石室内吵闹不休,敲门敲窗喊着不需要治手了,只要放他出去,他生性顽强,喊得持久又大声,看管的人脾气暴躁,提起鞭子就是一通毒打。薛洋常年饥肠辘辘,营养不良,比正常的七岁孩童还要矮小,他抬头,高大男子的身体遮住所有的光,鞭影四面八方细细密密毫不留情地挥过来。
窄小的石室无处躲藏,他贴着墙壁抱头游走,而那男子只需站在中间转圈,鞭子总能够得到他,在幼小的身体上抽出道道血痕,严重的地方皮开肉绽,七岁的孩子最终蹲在墙角无助痛哭,把身体瑟缩到最小,手还没好,身上又添新伤。他需要消炎,需要止痛,需要续骨,否则会死在这里。
有灵根的孩子不太好找,所以那些人不会轻易让他死,只是毒打,危及性命就医治,然后继续关押,毒打,如此循环。
他明白为什么其余孩子都是安安静静,言听计从的了,暴力之下只有屈服,痛不欲生的一个月后,他答应学习采灵术。
连字都是现学的,又用了一个月时间,总算把那些晦涩难懂的心法背熟。
他一答应,待遇简直天翻地覆,石宗主亲自来给他上药,满面疼惜,还装模作样斥责手下:“说了只许关押,谁叫你们用刑!滚出去!把饭菜端来!”
薛洋一边养伤,一边每日被迫学习术法,锻炼身体,内外兼修。
石宗主说:“体魄强健才能容纳吸收的灵气,快速结丹,术法也不能只学一种,除了采灵术,还有各式各样,增进灵力的方法,都要学。”
曾有一段时间,他被囚禁在半地下的地牢中,每日带着无限期盼望着石室里唯一一扇髙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