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漆黑世间唯一一盏为他照亮的灯,熄灭。
而今薛洋想把这盏灯呵在怀里,用他的全部去保护,可这盏灯在他怀里,就不能光芒大盛,照亮世间了吧?
违背心愿和信仰,晓星尘怎么会快活。
薛洋想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脸色难看地在面馆落座,晓星尘结束神游,趁四周无人注意,施展缚魂咒将丝线圈在他手腕上,又把一碗汤推到他面前。
陈曦宝道:“薛兄,这是醒酒汤,晓星尘仙长特意吩咐店家为你煮的,我们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话音刚落,陈曦宝觉察晓星尘轻轻皱眉看了他一眼,隐约有阻止之意,便不再多话。
薛洋低头喝下一口汤,一股暖意顺着喉咙落入腹中。
晓星尘的关心,本是令他最为欢喜的事,可他刚听了魏无羡那番话,这个时候,晓星尘对他越好,他越不是滋味,连声谢也没说,闷头喝汤。下午赶路,试着说点轻松话题逗晓星尘开心,然而晓星尘不仅总是出神,而且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不愿搭话。
可是有个问题,他一定要问。
“道长,清风剑法,那首诗,什么意思?”
晓星尘终于驻足,掩饰不住紧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把诗给魏公子和含光君看了吗?”
薛洋盯了晓星尘一会儿,问:“你很害怕我给他们看吗?”
晓星尘道:“旧时自以为清高的拙作,表述平生不得志,让人看了,未免可笑。”
听完这个解释,薛洋提问之后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弛,松弛,及至萎靡。
剩余几分不甘,挥之不去。
粲然一笑,道:“那道长解释晚了,我已经给魏无羡和蓝忘机看过。”
他故意停顿,将道长秀丽面容上仓皇紧张的表情欣赏足够,才补充:“他们都看出来道长是借诗诉说当年不得志的苦闷,不过他们没笑你,倒是笑我不学无术,所以读不懂你的诗。”
晓星尘:“就这样?”
薛洋:“就这样。”
晓星尘眼神躲闪,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继续默默赶路。
明明是轻袍缓带,两手空空,背影却显而易见地沉重。
薛洋紧随其后,暗自苦笑,笑道长真是不懂伪装,枉他自以为最擅长察言观色,当年怎么就没明白高洁道长害羞模样背后的本意?
若当年就读懂,是否一切都会不同,他就不会做下引导晓星尘亲手弑友,逼人到心神崩溃之类的恶事?
不,一切或许不会有太大不同。
那个时候,累累血债,已不止一件。他们之间的障碍,何止姓宋的一人。
魏无羡所说确实不错,晓星尘以前不解释这首诗,和现在不解释这首诗,理由全然不同。
几人一下午无话,迅速赶路,晚间又到了一个新的小镇。
晓星尘停下道:“你们也该饿了吧?”
眼光同时落在陈曦宝与薛洋身上。
其实薛洋已是鬼魂,哪怕不吃东西也不会饿的。
晓星尘还是找了家干净的饭庄,带薛洋一起进去,陈曦宝请晓星尘点菜,晓星尘所点都是往日薛洋爱吃的菜。
饭菜上齐,晓星尘只顾着吃自己眼前的青菜,薛洋扒了几口,食不下咽,放下碗筷。
“不合胃口么?有什么想吃的你自己再点。”晓星尘问完,又对陈曦宝坚定道:“陈兄,今后的每日三餐还是由我来请。”
薛洋莫名其妙,终于发现晓星尘今日对他虽然态度神情极为冷淡,话语也少,行为却是处处关切。
对了,定是内心矛盾,知道不该对他好,还是忍不住习惯性关心。
薛洋重新拿起碗筷:“不用再点,道长要的这些就很合我胃口。”
为了掩饰情绪,薛洋吃得狼吞虎咽,晓星尘真以为他很饿,又叫了一碗饭。
前一晚抱着薛洋时,他感到少年衣下的身体瘦骨嶙峋,趴在他身上肋骨都硌痛了他,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坚实健康,猜到是在八年当中薛洋一直黯然伤神,所以死时才会极为瘦削,因此挂念在心,想让薛洋今后都能好好吃饭。
更多的不能做,这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晓星尘道:“慢慢吃,晚上我们就在这个镇上歇息,不急着赶路。”
两人心中各有各的挣扎,到了晚间,按照每日习惯进行招魂超度怨灵仪式时,情况更为雪上加霜。
晓星尘将陈曦宝在客栈安顿好,自己行至镇外寻到一个偏僻安静处,照例井然有序布好阵法,用石子压住纸张,拿出笔墨朱砂。
施招魂咒。
夜色湿凉,似要落雨。
薛洋于不远处静观,准备好了接受晓星尘超度完怨灵后的谴责,熟悉的流程,一切如故。每次,这样随机招来一个距离最近的怨灵,大多是徘徊在薛洋周边,死亡与之有关的。
怨灵保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有的一剑封喉,有的没有舌头,有的身中数刀。
晓星尘以为最惨的莫过于其中一个身中二十多刀的怨灵。
然而,招来今晚要超度的怨灵,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死状可怖,骇人听闻,触目惊心。
他实在低估了薛洋的嗜血狠辣。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团红色。鲜红,暗红,猩红,深深浅浅,勾勒出一个人形。
人已非人,模糊血肉之间,隐隐露出森森白骨,几乎是半具骷髅,脸上双眼眼珠无存,只有两个塌陷的暗红色血洞,其他地方也面目全非,看不清五官,狰狞丑陋。
这幅模样,哪怕生前最熟悉的亲眷也一定认不出死者是谁,但薛洋一眼就认出来了。
常慈安的儿子,常萍。
当年,受他凌迟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