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晓星尘第一次感到重生的意义,不管过去他做过什么,错过什么,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是那个想要保护良善驱邪除魔的晓星尘。
如此忙碌一夜,黎明将至时,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准确说是最不想看到的鬼,不请自来。
薛洋施施然悄无声息出现在视线中央,假装惊讶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眨眨眼睛,仿佛等晓星尘给他解释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个亡魂,他的眼神却亮晶晶如活人一般,甚至比大多数活人的眼睛还要生动。
一人一鬼第二次见面,这一次晓星尘冷静得多,没有立刻拔剑,只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热闹啊,”薛洋歪起脑袋笑眯眯瞧着晓星尘,忽略他语气中的霜寒之意:“我最喜欢看热闹了!尤其最喜欢灭门,道长难道不记得吗?”
晓星尘眉头一沉,问:“这是不是你做的?!”
薛洋夸张无辜道:“咦,道长怎能平白无故诬陷,我只说我喜欢灭门,可没说这家是我灭的。这里加起来十个人都不到,根本不够我玩儿,我若真要灭门闹事,肯定选个人更多的大户人家,那才过瘾!”
一听到这样恶毒的言论,晓星尘就又痛又怒,无法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薛洋这么狠毒的人,只希望他在眼前立刻消失。
“既不是你,少来凑热闹!”
“我说不是我道长就信了?你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好骗?”
晓星尘白皙面容又因血气翻涌而变红,铮然拔剑,更加冷厉地逼问:“到底是不是你!?”
“嘿嘿,”薛洋笑道:“是我。”
晓星尘一时梗住,不知该不该信这玩笑一样的“认罪”。
薛洋承认得太轻松,轻松得令人怀疑,令人恼怒。
晓星尘至今也无法理解一个人如何能像薛洋这般将人命视如蝼蚁,杀人如同游戏,说话做事都歪曲是非。他出山时间虽然不长,但也算见识过一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与旁门左道的妖魔,可唯独薛洋能让他像现在这样从心底冒出难以压抑的熊熊怒火。
听到这个回答,同样开始恼火的还有院子里其他六个昨晚刚成形的魂魄,他们子夜时意识最为清楚,精力最为旺盛,稀里糊涂争吵撕打一个时辰也没弄明白自己是如何遇害,随着子夜过去,他们意识变得模糊,如同痴呆老人,由激烈的撕打变成漫无方向的游荡或碰撞,最后都在各自的尸体旁边安分下来。
他们只记得最强烈的心愿: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于是,听到薛洋大大咧咧承认罪行,六个魂魄精神一震。
薛洋生怕他们没听明白一样,用手指了一圈,嚣张地再次重复:
“听清楚了没,昨晚大闹越宅,弄死你们的厉鬼,是我!”
话音刚落,六道灰影从不同方向一起向他扑来,恰逢长夜过后的第一缕霞光照进千疮百孔的四合院,也照在院中所有人和鬼的身上,六个鬼魂还未触及薛洋就同时迅速变淡,消失,只有薛洋立于原地若无其事。
普通魂魄白日难以维持灵体,薛洋显然是掐着时间有备而来,故意在日出前一刻对六个鬼魂说出那样激怒他们的话。
“是不是我又能怎样呢?”
薛洋满意地扬起下巴,不知是挑衅六个亡魂还是挑衅晓星尘。
他的顽劣轻松与晓星尘的冷厉严肃形成鲜明对比,可院子里之前来认领尸体的人,他们只能看到听到晓星尘,早在晓星尘刚开始与虚空讲话时就都被吓跑了。
薛洋嘲笑:“晓星尘,你看看,这些来认领尸体的人受这么点惊吓就丢下他们亲人或朋友的尸体跑了,一个不留,可见感情不深,或者这些死掉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晓星尘道:“可笑,在你眼里分得清黑白善恶么?”
薛洋道:“我至少知道重要之人的尸体,不可随意抛弃。”
晓星尘冷哼一声,眼底幽深凝视薛洋:“不抛弃,好做成凶尸傀儡,任你摆布?就像对我和子琛的尸体一眼?”
子琛告诉过他,在他十年前自刎死后,薛洋用术法将他的尸体保存了八年。活着就身手不凡的人,死后可以被制成高阶凶尸傀儡,战斗力非一般凶尸或人类能及,薛洋既然曾把子琛做成凶尸傀儡,那么保留他的尸体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只不过晓星尘自刎时已震碎魂魄,薛洋勉强用锁灵囊保住一部分,却不足以驱动尸体,所以死后的晓星尘凶尸也做不成,只能在棺材里躺了八年。
“呵,做成凶尸……是姓宋的这样告诉你的吧?”薛洋习惯性勾勾嘴角,笑得与以往有些不同,隐约一丝复杂情绪闪过眼底,稍纵即逝,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刚才是逗那些鬼玩,这些人其实真不是我杀的,”薛洋又变了说法,换成一种热心状态:“我知道他们为何而死,但我说了你肯定不信,还是自己慢慢去查吧,实在查不出来我再给你提示。”
早知薛洋狡猾多变,可也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就可以转换神态迅速又自然,三番两次改变说辞,晓星尘干脆收起剑,打定主意薛洋的话一个字都不再信,自己调查明白。
薛洋道:“喂,我看那个女人清醒一点了,你不如再去问问她。”
薛洋先一步飘到屋子门口,看笑话一样看着蹲坐在东厅门口的妇人。她捂着耳朵埋头于双膝之间,也许是天亮的原因,终于不再全身发抖。
晓星尘生怕薛洋对越夫人不利,也快速走过去,将越夫人护在身后。
薛洋好笑道:“晓星尘,我说过,如果我要灭人全家,就一条狗都不会留下。这家人但凡有一个活人,那就证明此事不是我做的。再说了,你以为我杀人就容易了么?三魂七魄都不完整,我宝贵的精力还有重要用途,可没力气去做什么无聊事情。”
晓星尘心念电转,想起幸存的叫桃桃的女子,她昨晚明明也离开屋子了,甚至他和子琛赶到时她就坐在东厅门外的台阶上,安然无恙。
如果是薛洋做的,薛洋有什么理由留她一命呢?又或者故意留一个活口,再到他面前来说这样一番话,好迷惑自己?
晓星尘转身在越夫人面前蹲下,一反方才和薛洋说话时的冷漠态度,语调柔和道:“越夫人,您或您家人认得一个叫薛洋的人吗?”
越夫人一直目光呆滞望着虚空,看到晓星尘蹲到他面前说话才将捂着耳朵的手松开一点,晓星尘把问题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您或您家人认得一个叫薛洋,或者左手没有小指的人吗?”
越夫人茫然畏怯地摇头。
薛洋在一边嗤笑:“说了不是我,这个地方我生前来都没来过!”
晓星尘不理他,继续问那妇人:“越夫人,天亮了,还有我在这里保护,您可以放松一点,给我详细讲讲家里的情况吗?”
越夫人结结巴巴道:“他……他走了吗?”
“谁走了?”
“鬼……鬼……那个狠毒的小孩儿,他杀了双胞胎,我教训他,打他,所以他恨我……做了鬼还想来杀我!”
晓星尘皱眉,“您说的可是您十二岁的儿子?他不是离家出走了么?”
“是他……我知道是他……他走的时候拿刀刺我,我跟他抢刀,他也受伤了……是带着伤跑的,说不定死在外面,所以回来报复我,求求你!求求你!保护我!救救我!!!”
女人越说越激动,眼珠转个不停,露出怪异之相。提起那个儿子又开始哆哆嗦嗦发抖。
晓星尘一直避免让自己去想到那个十二岁的孩童。幼童杀婴,实在让人恶寒,孩子难道不应该是单纯善良的吗?越家这么多接连惨死的人当真和一个十二岁孩子有关?
这样的人世间让他悲痛不忍细想,可眼下又必须查明真相。
“如果确实是您儿子死后所化成的厉鬼,那么最好还是能找到他的尸首,入土为安,方能最快有效度化或镇压。您知道他离开家会去哪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越夫人大力摇头,头上松动的发钗被摇落在地,凌乱头发散落下一大半披在苍白脸侧,样子更加狼狈,晓星尘不忍心继续追问,只能无奈叹气。
“她撒谎!”
薛洋懒洋洋靠在门框上,用眼角斜睨晓星尘与越夫人:“你看看她,刚死了男人和孩子,丧服里面却是一身华丽绸缎,头上手上珠宝首饰一样不少,死了这么多人,她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提起那么小的儿子,她明显害怕多于难过,还不敢与你对视,这些都是明显的撒谎标志,晓星尘你都看不出来么?”
晓星尘想让薛洋住口,又担心越夫人看到他和虚空对话而再次受到惊吓,只能假装没听见薛洋说话,僵持间,在义庄守了一夜的宋子琛回来了。晓星尘站起来迎出院子迫不及待问他:“义庄内可有异象?”
宋子琛摇头,神情失望,“没有异象,而且只有那一具水井中发现的尸体在里面。我走的时候也有人去认领了。”
“是谁,和这家人有关系么?”
“说是镇上开绸缎铺那家的儿子,来认领尸体的是他父亲,越夫人曾去那里定制衣服,他儿子与越夫人不过有几面之缘。”
只是给越夫人做衣服,为什么会在越家给过世男家主守夜当晚死于水井中?他的死因和前一晚越家家主的死又有什么联系?
两个人都很困惑。
宋子琛问:“这里情况如何?”
“也没什么异象。”
“不是还有一个幸存的丫鬟么,她去哪了?”
“回家了。”
宋子琛对此略感意外。
“一个屋檐下的仆人与家主都惨遭不测,而那女子昨晚看起来就十分镇静。常人此时应该像越夫人一样祈求保护才正常,她竟然回家了?”
宋子琛道:“去问问她吧,看看能不能了解到什么。这小镇不算很大,水井中的尸体既然不是小镇之外的人,我第一次问这家人时却没一个人说认得,不太正常。”
“嗯~~姓宋的多少比你聪点明。”
薛洋缓缓点头,对晓星尘的背影如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