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昨夜秋瑟枫落,群雁南去,似是寒风将至,恼得刘青婉一夜未得安枕。
宫墙赤色,红叶纷零,寝殿内香烛攒动,人影憧憧。
“锦儿,你让她们别在我跟前忙活了,人晃着,我头昏。”刘青婉扶额起身,素手青衣下略显病态。
宫女们识趣退身后,独留下宫女锦儿替刘青婉梳妆,她走至锦烛罩前,换上另一盏香灯。
“今日,这烛火倒是格外显眼些,那味道也带着几分安神。”刘青婉淡扫一眼,莞尔轻笑道。
“公主有所不知,这蜡烛是曹将军送到宦侍手中,再交由我的。”锦儿跟随刘青婉数载,自然看出刘青婉对曹襄送来的诸类小物件不尽满意,便帮着曹襄美言几句。
刘青婉黛眉轻挑,心里悠悠念道:“又是他。”
自那日东市得见后,刘青婉便总能收到些稀奇物件,无非是民间寻常人家闲来的逗趣玩意儿,却颇得刘青婉欢喜。
她不禁感慨,曹襄此人,心思细腻如此,若不是那日的羞怯模样,倒真让人怀疑他是个情场浪子。
刘青婉的嘴角笑意更深,眉眼温柔,轻问道,“为何不直接找你?还要借他人之手。”
锦儿细思几许后,方回:“听那宦侍说,曹公子怕与公主走近了,给公主无端添出糟心的绯事,恐女儿家声誉有损。如此,得当些。”
刘青婉不置可否,她对曹襄始终藏着一颗揣度的心意,所以总是将一切的好意解读为曹襄此人的心机深沉,八面玲珑。
她的长公主身份,自幼便会被流言所困,日子久了,她便也不在乎什么女儿家的声誉。只是,曹襄此人事事周到,哪怕是攻于心计,也可算作得体之人。
“那宦侍还说,这些蜡烛是曹将军亲手所制。曹将军向淳医女打听后得知公主每当秋冬交替之时,便会头疼不已,这些蜡烛有安眠之效,可缓解公主的病症。”锦儿的神色间分明是对曹襄的赞叹,让刘青婉不由思索原来人心可以在不动声色间便被收买。
“你这丫头,看来已是站在曹襄那儿,恨不得我早日嫁过去。”刘青婉柔声打趣。
她今日心情实属不错,便任着锦儿为自己描眉梳妆,连服饰也比平日里繁杂些。
原本,若刘青婉不见客,便一切从简,几乎连珠钗都不愿带着,可今日,她凤眼轻瞥过一只木质头钗,红唇微勾,轻声曰:“今日,就带这支吧。”
浮云蔽日,浓荫幽晦时候,五更不过,乍暖还寒,百官来朝。
“上朝——”汉宫乌沉,峻色冷冽,建章宫外传来宦臣一声细尖鸣耳之声。
百官整装以待,入建章宫论政,其皆诚惶诚恐。
自漠北大捷后,刘彻本应心情大好,奈何朝中时局瞬息万变,老臣们纷纷上言汉武,卫家势宠过大,兵权旁落,恐遭叛乱。
其后的阴诡人心,无非是为己身所虑,触怒龙颜罢了。
“臣有本奏。”一缎袍宽袖的老者,立于建章宫内,声声掷地。
“允。”
皇帝正声厉语,他早知庄青翟这个老狐狸,应是坐不住了。
庄青翟花须微乱,端出老者姿态,声声动容,作出事事为国所思姿态,“廷尉告老还乡,如今职权空落,应由陛下断决,究竟何人顶位。”
刘彻浓眉轻挑,睥睨群臣后,凌人问道:“众卿认为何人能担此重任?”
庄青翟气态祥和,不作评声,只是视线轻移至身边几位老臣之下。
还未等刘彻再次发问,站于庄青翟右侧的郎中令讪然开口:“陛下,丞相之子,庄尧已是不可多得的少年人杰。”
“哦?所以郎中令要举荐的人是庄相之子,庄尧?”龙吟空悬于朝堂上空,怒意漫散。
郎中令冷汗涔落,手中的朝笏轻晃,不敢作声。
庄青翟神色自若,如祥和一片,置身事外。
他缓缓俯身拜问:“臣子尚幼,仍需历练,不知陛下心中所何?”
满堂皆默然,噤若寒蝉,唯留下庄青翟与君王对峙相抗。
“朕自有安排,不过郎中令所说非假,庄尧也是为国效力的年岁,传朕旨意,庄尧天惠聪颖,人品贵重,朕心甚慰,乃封奉常,助朕共扶社稷。”字句间透露着王者不可违逆的威严,皇帝不是在与庄青翟商讨,而是敷衍了一个官职给他。
为官数十载,庄青翟怎会不知三公九卿间,唯有奉常之职,且不说并无实权,而掌权者当朝已有五六,外加之前朝老臣在里混杂,庄尧并无出头之日。
庄青翟虽是心下愤慨,却也不能发作,只能感恩戴德地领下这份“赏赐”。
他暗念,皇帝这是要重整朝纲,三公九卿的位置上换上自己的人。
而刘彻既有意分割他的势力,必有人在替他铺路埋荒,看来此人非曹襄莫属。
朝上众人,字字为大汉碎首糜躯,实则臣子野心,满目疮痍。
营营九天,万般尘尽后,拨开云雾的却不是青天,而是豺狐之心。
“昭平君,请留步。”
庄青翟在下朝后将陈霖拦于午门,神色亲蔼。
“庄相?何事?”陈霖本就无心朝纲,他为隆虑公主长子,与那些权臣生来不同,故而这是第一次被庄青翟拦下议事。
庄青翟语中带着规劝之意,叹息俄顷后,缓缓曰:“陈公子可知曹襄与公主婚事将近?”
陈霖向来阴险有余,思虑不足,又怎么是庄青翟的对手?
他立马冲动答曰:“胡说!陛下今日疏远曹襄,庄相你还看不出端倪吗?”
庄青翟丝毫不介怀陈霖失了礼数,反倒是更添一份语重心长,“你莫怪庄叔未提醒你,陛下这是在考验曹襄,有时候,失了便能得。”
他瞧着陈霖非信非疑的脸色,便已知鱼饵自挂其钩,须发中藏着不尽奸诈,他轻问一句:“那曹襄究竟是靠什么得到帝心的呢?如若他在京城中,遇到些麻烦,失了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声,此事便也另当别论。”
陈霖的眼中一寸寸阴下,仿若阴霾笼世,江河覆地,他终于在庄青翟的挑拨中,失了最后的分寸。
一时间,长安流言纷起,字字轻浮淫逸,却都指向一人——曹襄。
“曹兄,我看今日长安百姓观你的眼色,恐是带皆带着猜疑。”霍去病与曹襄出城点兵,策马而归时,已听到流言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