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芸筝也没那功夫羞赧,她皱眉道:“李郎好不容易从中摘出去,你又把他牵扯进来,你觉得圣人这次还会放过他吗?”
宋公也没想这么多,见外孙儿如此忌惮李唐皇室说不出的来气,他道:“我就是铁了心想让那小子带你走,走的越远越好。李天鉞那狗东西,把你姨母害得这么惨,二十多年来,我为了我儿拼了命的给朝廷送钱,即便是这样,他可曾动过半点恻隐之心?如今我儿生死未卜,他又把心思动到你身上。是铁了心要逼死我这个糟老头子。他不就是想要那些黄白之物吗,等送走了固北军,我就全散出去,让他一个铜板都捞不着。”
听这话的意思,姥爷竟是想与圣人鱼死网破。穆芸筝气的浑身发颤:“姥爷,表面上圣人以娘子为质胁迫与你,又何尝不是以你为质胁迫娘子。她一个弱女子,过的那么苦都没有轻言放弃,你堂堂七尺男儿难道比她还不如吗?”
“你说的没错,你姨母生性好强,我自问不如她。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李天鉞那狗贼。去年八月下旬,滑洲连月大雨,黄河水位上涨倒灌城池,十几万灾民每天张嘴要饭吃,他李天鉞没本事弄到赈济灾民的钱,就来问我要,毛笔一点就是四十万贯,我一时半会儿哪里凑得出那么多,就回信让他宽限几日。没想到过不了两日他竟送来一根手指。我认得那指啊,上面那道疤,是你娘小时候玩闹时不慎打碎花瓶,你姨母替她挡碎片受得伤,我花重金遍访名医都没能替她消掉那疤。我的女儿我都没舍得打骂分毫,好端端的交给李家,他却心生歪念,以我儿为质,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如此丧尽天良泯灭人性,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那火坑,步你姨母的后尘?”
宋公耷拉着脑袋,脸都埋进了手心里。一旦翻起旧账,他就恨不能立刻冲到长安与李天鉞那狗东西同归于尽。
穆芸筝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环儿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她们以为圣人以娘子为质,只是单纯的挟制而已,哪里想到他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宋公声音都带了些哭腔:“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我儿囚困深宫二十三载,八千多个日夜,她该受了多少苦楚。有时我半夜惊醒,都会忍不住想李天鉞到底还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每晚都疼的睡不着觉。”
穆芸筝掀了被子坐到姥爷旁边,拍着他的背以作安慰:“姥爷,姨母肯定没事的。你想想看,若是她真的命不久矣,北边的镇疆王怎么会沉得住气。”
宋公道:“又关李天戟什么事?”
穆芸筝道:“姨母当年随李家父子南征北讨,与他二人义结金兰以兄妹相称,男未婚女未嫁的,就不准人王爷也倾慕姨母了吗。”
宋公叹了口气:“坊市传闻听听就罢,我儿与李天戟清清白白,那些个乱嚼舌根的懂个啥。”
穆芸筝苦笑道:“本来我也不信,直到镇疆王带了李郎上门求亲,我才恍然大悟。他一个边防三军统帅,哪来的闲心给手底下的小兵求亲。还谁家的姑娘都不要,专门挑你老宋家的姑娘。”
宋公面色凝重道:“听你这么说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当年他们老子把你姨母留在长安,有意撮合我儿与小儿子,可他太过短命,亲事还没落实就把自己给熬死了。之后李天鉞那狗东西上位,我儿突然往家中递了书信要自己的生辰八字,我不放心跑去长安,没想到她竟是拿去和李天鉞问名用的。”
穆芸筝顺着他的逻辑接下去道:“圣人与镇疆王二人,一个善治国之道,一个骁勇善战,像极了当年的隐太子和唐太宗。所以圣人生怕兄弟手握重兵,重演玄武门之变,索性先下手为强。姨母肯定在这中间做了什么,让他错失了除掉镇疆王的最佳时机。以他的性情,必定对姨母怀恨在心。她既是您的女儿,又与镇疆王有些牵扯,钳制住她就等于同时拿捏住了你二人的软肋。换做我是圣人,在没有十分的把握除掉镇疆王之前,绝对不会害了姨母的性命。”
她又道:“而李郎只要在固北军一日,就是与王爷沾亲带故。想来王爷是把李郎当成自己,把我当成了姨母,促成我俩的婚事只为弥补当年未能和姨母结秦晋之好的遗憾。圣人见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惦记着姨母,必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而我身份又这样尴尬,许配给哪个世家子侄就是和哪家结仇,索性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他自己。可正是这样才越发让人起疑,给皇子赐婚这么大的事,一没请皇媒上门相看姑娘,二没纳吉问名对庚帖,这事落在普通人家身上都嫌丢人,更别说皇家是天下表率,平常人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的人又该如何看待陈惠妃这个做母亲的呢?”
宋公听了她一席话,仿佛打通了所有关窍。就连一旁的环儿都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半晌他道:“哼,陈家小娼妇以为陈家成了李天鉞的左膀右臂,殊不知他扶植陈家就是为了与我相互掣肘。想来狗皇帝急着搅和这桩婚事,没能和她达成共识就下了旨意,按那小娼妇的脾性怕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才会把你拎去长安使尽折腾。我就说呢,以前也给你相过人家,那时候蹦不出一个屁,一看他兄弟找上门来就上赶着做搅屎棍。”
穆芸筝见把姥爷劝下来了,松了口气。她挪过去把脑袋靠到他肩上道:“姥爷,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后辈着想,不想再受制于李唐皇室。但我这个做后辈的,又怎么忍心你这把年纪,还要同圣人去拼命。”
宋公哪里经得住外孙儿的糖衣炮弹,他叹了口气道:“就算你姨母一时半会儿没有性命之虞,也难保李天鉞日后会用什么阴毒法子对付她。所以我是真的想让甘州小子带你走,无论去哪,只要别沾上李家比什么都强。”
穆芸筝道:“可我与皇子瀚的亲事已成定局,到时候婚期下来你却交不出人,圣人照样不会放过宋家。”
宋公道:“傻丫头,你反而提醒我了。既然赐婚一事不是冲着我来的,那就说明李天鉞还忌惮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如果我以死相逼,执意不肯将你嫁给李瀚,你猜他会不会真的把我逼死。”
穆芸筝垂下眼睑。这个臭老头,怎么突然这么精明了。
宋公把她塞回被窝道:“我知道你不想连累甘州小子,也罢,既然你和他有缘无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只是你日后去了长安,这家里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穆芸筝看他满脸沧桑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先前答应与李郎的婚事,其实是想离开幽州,到时候爷孙俩天各一方,他还能逼着自己生孩子不成。
穆芸筝握住他的手道:“不会的,等我在长安站稳脚跟,我就联合了姨母把陈家李家都斗垮,让你宋家来执掌天下。到时候你想住哪就住哪,再也不用忌讳什么。”
宋公闻言失笑,他揉了揉外孙儿的脑袋:“傻丫头,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我只希望啊,你和你姨母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可就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是奢望。
环儿也在一旁帮腔:“就是,环儿也希望姑娘每天都能笑口常开。”
穆芸筝看着他俩,心下酸楚。在没有成为上位者,将所有敌人踩在脚底下之前,她充其量就是个空有姿色的富家小姐。一个花瓶,脆弱易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遑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