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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文府

乃至文府小嫡孙的满月宴那日,忆之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只见众人来贺,可谓门庭若市,人声鼎沸,石叽上每一台阶布置左右两位小子,文府嫡长子文延若与文延博在阶下迎接宾客,有门子唱罢殿前都指挥使刘大官人到,又一眼瞧见晏府的车马,便唱到参知政事晏大官人到,忆之见文延博闻讯望了过来,忙将车帘放下,整了整衣襟,又扶了扶钗钿,又见母亲斜睐着自己,遂眯着眼笑了笑。

不多时,车马稳停,忆之随母从马车上下来,来到父亲身后。

晏纾正与文家大小哥儿见礼道贺,文延若,文延博随后又向苏氏作揖,再向忆之作揖。

苏氏微微欠身,忆之道过万福说了几句吉祥话,文延若笑着谢过,请众人入府,晏纾遂携妻女入文府,忆之扶着苏氏,回望了一眼,却见文延博正看着自己,他见忆之回过头来,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忆之见了,脸儿飞红,也笑了笑,又忙回过头来。

刚入一门,便有小厮媳妇迎上来,将晏纾往前厅引去,媳妇则将苏氏母女引向后院的席面,忆之虽来过几回,却也是几年前的事儿,只记得文府气派,王府花园也不过如此,如今存了心思,细细打量,更觉出布置之人品格高雅,一径穿廊过堂,只见厅殿楼阁峥嵘轩峻,乃至三门,又往园子里去,又见树木山石蓊蔚洇润。

席面摆在湖心亭,地铺白玉石砖,左右有回廊,上下又有曲折桥,官宦女眷花簇簇或坐着,或站着,或三俩成堆,或成群结队应酬,正是花团锦簇,锦绣乾坤。

一时耳边隐隐有歌管之声,远眺而去,只见湖中飘着一只绣船,篙夫在船头撑着,薄纱飞扬,隐约勾勒出三名歌妓轻声弹唱的窈窕身影。

忆之随着母亲先去向文夫人与文家长媳吕一然道贺,苏氏见了乳娘怀中的稚儿,只觉无比怜爱,忙将备下的金锁送上,吕一然携儿谢过,文夫人拉着忆之又说了好一会闲话话,又一时,来了其他官眷,只得让二人先坐,又去应酬旁人。

忆之又随母亲在西北角栏杆旁的数张方桌并作的大桌坐下,只觉文夫人左右逢源,光彩照人,将话说得又圆润又敞亮,并联想到自己,自惭不能,不觉十分佩服。又四下看了看,见范夫人带着长媳在隔三桌开外坐着,却并不见宛娘。

倏忽,又见舅母李氏走来,苏氏忆之忙站起迎她,二人说了一会话,便有丫鬟来请她入席,二人又略说了几句,王氏便随她去了。

忆之又见过秀瑛,映秋与盛毓贞四散各方,一一隔空打过招呼。又一时,不知什么扯着她的裙裾,又低了头看,见是淼儿,他背着小手,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不知藏着什么物什,忆之只觉他愈发生圆润可爱,不觉笑着伸手轻挠他的肚腩,又说道:“小淼儿,背后藏着什么呀。”

淼儿咯咯笑着来躲,将双手从背后伸出,原是捏着一朵大红的芍药,淼儿红着脸,将芍药塞到忆之怀里,丢下一句,送给你,扭过身子就跑,怎么也叫不住,忆之只得颦笑着将花捧起。倏忽,便见文大官人携着二子,与一众同僚亲友说说笑笑着,往湖心亭走来,又是一番推诿,这才一一入席。

忆之见文大官人请信王为首的几位亲王,平章政事吕易简,平章政事李笛,她的父亲晏纾与舅父苏长春,及直史馆大学士盛鸿,御史中丞盛豪,御史中丞范忠彦,枢密副使杜行等朝廷砥柱在主席坐下,其余朝中大臣按品阶分次桌,次次桌,文延若与他的同僚再次桌,苏子美,文延博等人再次桌。

一时歌妓奏乐高歌,便就开席,有丫头撤去点茶,在众人面前各摆上一杯酒,一小碟辣油毛肚,一小碟辣白菜。

忆之素爱吃酸辣之物,只是这几日,肝火旺盛,牙床红肿,微微一张嘴,就觉疼痛,被母亲强制着忌了好几日的口,今日见了辣菜,不觉眼前一亮。苏氏素来知道女儿的脾性,便使侍女将这两碟辣菜换作瓜果点心,忆之见期望落空,有些闷闷不乐。

一曲罢,便有人起来祝贺词,众人喝过一杯,丫头撤去凉菜,上了一碗肉鹹豉,忆之吃了半碗,又见有人起来祝贺词,丫头撤去肉鹹豉,陆续又上了花炊鹌子与荔枝白腰子,众人吃了一会,喝过第二杯酒,丫头撤下又换上奶房籖和三脆羹,又从羊舌籖和萌芽肚胘换作炖掌籖和鹌子羹。

乃至喝过第四杯,文延若夫妇携淼儿去主席斟酒,忆之离得近,只听枢密副使黄德鹤笑着为难淼儿,遥指着对岸花荫下的鹿与獐子,问道:“淼哥儿,你可认得哪一只是鹿,哪一只是獐呢?若是答不出来,可就不是聪明的,你爹娘再不疼你,只疼你弟弟。”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

淼儿应答不上,直往吕一然的身后缩。他越这般,众人越要难他。

吕易简笑道:“一然,这就是你教养出的孩儿?往后可得少疼他些,竟一点风范都没有。”众人又笑了起来。

吕一然讪笑着说道:“他还小呢。”文大官人听罢蹙眉摇头。

忆之见淼儿憋得满脸通红,便用帕子包了两块果子走去,先将淼儿叫了来,又见果子托在他的眼前,说道:“谢谢你方才送我芍药花,我正好得了一块枣泥馅儿的糕点和五仁馅儿的糕点,我们一人一块可好?”

淼儿先应了声好,却又盯着两块一模一样的果子,为难道:“可哪一块是枣馅儿的,又哪一块是杏仁馅儿的?”

忆之笑道:“你这也分不出来?枣馅儿旁边是杏仁馅儿的,杏仁馅儿旁边的是枣馅儿的呀。”淼儿正当不解,望着忆之见她看了片刻,蓦然笑道:“我知道了!”拿了一块糕饼,便往主席跑去,忆之归至席面,忽听主席众人拊掌哄笑,又听淼儿扯着嗓子喊道:“你这也不知,反来考我?”便知成了,遂笑着,继续听曲吃席。

倏忽,又听文延博在一桌亲友席上正领罚,不明就里,便留心去听,只见一圆胖的男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站着与文延博争执,说道:“若哥儿的小二哥儿都有了,你连个夫人都还没挣下,当不当喝!”

文延博笑道:“当喝当喝。”于是喝了一杯,众人拊掌叫好之际,那圆胖的男子红涨着脸,继续道:“再领一杯,你的大事,哥哥们替你留心,当不当喝?”文延博笑道:“我若喝了这一杯,能叫哥哥们高兴,当喝,至于我的大事,就不劳哥哥们操心,我自有心上人了。”说罢,又喝了一杯。

又听那男子扯着嗓子道:“有了?瞒着不报,当不当喝!”众人哄笑,文延博只得笑着再领了一杯,喝下。男子待文延博喝罢,说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又打算何时定下……”便有有人起来责难,闹哄哄乱了一阵,文延博道:“今日随你们罚,只是大婚那日可得饶了我!”说罢,又是一场哄笑。

忆之不觉胸口发热,忽见隔开三桌外,范春仁起身沿着曲折桥往花园子深处走,想到欧阳绪,便同苏氏借口去想去散走散走,苏氏见忆之虽吃了一点酒,却并不上头,便叮嘱蕊儿好生服侍,便让去了。

忆之沿着曲折桥下,正要往花园子深处去走,只见秀瑛与毓贞正坐在岸边的石叽上说话,正说着,又从袖兜中掏出一卷红绣帕,塞入毓贞怀中。

忆之瞧着绣帕极眼熟,却又怕跟丢了范春仁,也就只当没见,一径沿着石子铺陈的甬路往里头走,大约走了一射之地,忽听一声抽噎,便有女子哭道:“你总这样敷衍我,又何时兑现过。”

忆之听她哭的奇,不由放轻了脚步,静耳来听,又听一男子说道:“你以为我不想纳你进门,不全因我连正妻都还没娶,只得先拖着呀。”听到这话,忆之不免心里一跳,可见是撞破了情人私会,又远远见着秀瑛与毓贞跟了过来,连忙将食指搭在唇边,做喑声的姿势提醒,秀瑛与毓贞见状,忙蹑手蹑脚走了来,也附耳去听。

又听那女子哭道:“我又不是名角儿,挣地本来就少,小娘要我去坐陪,我若去了,难免要曲意奉承,如此又觉对不住你。我若不去,小娘觉得我不堪用,再不体贴我不说,我又哪来的进项。家里以为我出去谋生计,有多大能耐,总说有难处,问我要银子使,我又不能告诉他们实情,少不得东借西凑,如今你再不管我,愈发活不下去了,不如投河死了干净!”

那男子道:“这又是什么大事,明儿,我领了俸禄,全都给你,你快别哭了,哭地我心肝都要碎了!”说着,又听一阵衣袂簌簌的声音,女子仍是哭,委委屈屈又说了许多话,那男子俯就再三,又是一叠亲嘴的声音,毓贞听着动静愈发不堪,忙拉扯忆之与秀瑛,让二人快走,秀瑛不肯罢休,又要扒开树丛去看到底是什么人,忆之一时没能拉扯住,也看到了树丛中人,竟是枢密副使黄德鹤家的大哥儿黄子忠,顿时觉得不妥,就要拉着秀瑛赶紧走,无奈黄德鹤与刘屏不和多时,眼前这样好的机会,秀瑛如何能放过,遂反手将忆之擒住,大喝一声道:“黄大官人,你怎么来了!”

树丛中的黄子忠正与那歌妓难舍难分,就当最要紧之际,被秀瑛一时大喝,险些吓破了胆子,顿时萎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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