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之笑了笑,说道:“你别看她名声好听,实际上,她过地苦地很。”
秀瑛道:“还能有我苦?”
忆之斜睐了秀瑛一眼,没好气道:“你再苦,也不过是一个继母为难你,那刘叔叔,大哥哥,大嫂嫂都还是疼你的,她可不同,父亲不理她,继母苛待她,下头还有几个兄弟姐妹,都欺负她,家里的丫鬟媳妇也不拿她当主子看,那才是真正的处境艰难。”
秀瑛惊地圆瞠了双眼,说道:“真的啊?”她见忆之点了点头,不觉又往街对面望。
盛毓贞并不知道街对面的茶食店二楼,有两位姐儿盯着自己打量,她正眼望着前方的那位颤巍巍的老妪,只见那老妪托着大笤帚一步一喘,在正午的毒日头下清扫着道衢,她想到自己老了之后,会是如何的境地,心中不免寂寥,又见那老妪热地满头大汗,便让丫头玉儿去买一碗冰雪荔枝汤给她送去,那老妪感激感动不禁,双手接过荔枝汤,便往墙阴走去。
正巧盛毓贞同父异母的四弟盛文崇喊着大姐姐,就往这处来,哪知那老妪满眼望着荔枝汤,一个不慎与他撞了个满怀,一碗冰雪荔枝汤全泼在他的胸前。
那盛文崇最是嚣张跋扈,登时青筋暴起,一把将那老妪推倒在地,一通指爹骂娘,上要撅人祖宗坟头,下要打死儿子孙儿,唬地老妪跪地喊爹,连声告饶,却不能解气,还要小厮围打。
盛毓贞见了盛文崇早已心惊肉跳,本想要逃开,却又不忍丢下老妪叫他欺凌,只得上前喊道:“四弟,四弟,息怒,原都是我的罪过。”
那盛文崇倒是一反常态止了住,问道:“这与大姐姐又什么相干。”
盛毓贞说道:“这碗荔枝汤是我怕她热,给她买的,哪知道她这样不小心,冲撞了你,说来错竟在我呢。四弟若要发怒,连我一并怪罪了吧。”
盛文崇见她出言维护,心中想着别的事情,也就踹了老妪一脚,又骂道:“滚远些吧,狗肏的老混账,再叫大爷见了,轻饶不了你!”
那老妪捱了一脚,嗳哟叫唤着,半日也起不来,围看的人见盛文崇打扮富贵,遂敢怒而不敢言,不多时便散了,只剩老妪倒地嗳哟叫着,想是伤筋动骨,并不能动弹。
盛文崇怒了片刻,又朝盛毓贞赔笑道:“今日这样巧,在街上也能碰到大姐姐,大姐姐,弟弟有事求你,你可得帮帮我。”
盛毓贞料定没有好事,自知逃不过,心中暗自打鼓,朝玉儿递了一个眼色,又用鲛帕掩唇,问道:“又是何事,若是好帮,自然要帮的。”
盛文崇笑道:“好帮好帮,前些日子,我同我那群好友说起我有位姐姐,才华馥比仙,容貌美似画,偏他们一个也不信,都说我胡扯,这我不肯依,故今日请了你来,叫他们开开眼。”
盛毓贞忙道:“我今日与映秋姐姐相约吃茶,并不能去呢。”
盛文崇道:“哪儿什么映秋姐姐,那是我借口诓你的,否则你也不会出来。”
盛毓贞已经惊地说不出来话,盛文崇又指着对街的茶食店,说道:“他们都在雅阁里头瞧你半日了,直道稀罕呢,姐姐你就去会一会吧,又有什么的。”说罢便拉着盛毓贞往茶食店去,盛毓贞惊恐不肯挪步,盛文崇笑着,冷冷威胁道:“我好气同你说,你别不听,又以为我能有多大耐心,还要脸就跟我来,别叫我当街打你,怎么着都不好看。我再问你一遍,你到是去不去。”
盛毓贞如五雷轰顶,全身打颤,说道:“我去。”说着,又暗朝玉儿递去一个眼神,只见玉儿脸色煞白,会意朝盛毓贞点了点头,她又暗自振作了一番,跟随盛文崇走入茶食店,围观之人,见二人去了,才有人壮着胆上去搀扶老妪。
盛毓贞跟着盛文崇上到二楼,进入阁子,只觉一股腥膻之气迎面扑来,盛毓贞险些呕了出来,强行按下,又见在座数人,有男有女,搂搂抱抱,全无正经之相,不过正午的时辰,皆已大醉,口齿缠绵,醉眼惺忪,你罚完我来,我罚你,嘴里叫嚣着,说些不论不类的话。
盛文崇拉着盛毓贞要往前去,盛毓贞心中一紧,问道:“那都是些什么人,这样的聚会怎么妥当!”
盛文崇道:“那都是些你想都不敢想的人,我的大姐姐,讨好了这些人,你在这汴京城里,就是想横着走都成!
”盛毓贞见有几位梳着贵妇高髻,竟是人妇打扮的女子,心头肉一阵乱颤,根本不敢上前,盛文崇又低声,暗指着西北角,满脸赤红,双眼发饧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一位可是信王,官家最信任的叔父,你若有本事讨好了,对我,对父亲都有大用途!”盛文崇说道大字时,喷出了一口浊气,险些将盛毓贞臭地晕死过去,恨不能拔腿就跑,却奈何盛文崇死死拽着,又恶狠狠逼道:“叫我见识见识你的厉害,不然养你也是白养,早早弄死了才好!”
盛毓贞被打怕了,并不敢反抗,不觉悲从心来,虽暗示了玉儿去杜府报信,却奈何在座诸位皆是权势滔天的富贵人,若是闹大,恐怕还要连累敬爱之人,想到外祖母如此年迈,还要日日为自己操心劳累,暗恨自己无能,入了这虎狼之地,要行那下流苟且之事,倒不如死了,大家都能落个干净,如此想来,竟双眼发红,胸内五脏俱沸,眼望着紧闭的窗牗,就要寻一个机会跳窗自尽。
正当盛毓贞决意赴死之际,门户蓦然破开,便有一个人影咻然从眼前蹿过,那人影何其矫健,一跃而上,便上了长方桌,一路淌着过去,将满桌的菜肴饭馔打翻在地,一叠声脆响。
旋即,又有一位女子手持巨腕粗的门栓,冲进堂内,大喝一声道:“小贼哪里跑!”说话间,手持门栓,一记横扫,门栓裹着疾风直面盛文崇呼啸而来,盛文崇躲不及,结结实实捱了一下,登时飞倒,将案几上撞了个稀碎。
盛毓贞本躲不过,却被一股大力拉到了一边,抬眼一看,是位小子打扮的雄壮男子,又见那人身后站着晏忆之,倏忽想起,此人名为李平,是晏府的待命。
盛毓贞心惊肉跳之际,忆之一伸手,将她拉到李平身后,同自己并肩站着,笑着说道:“别怕。”
盛毓贞解了过来,不觉心头大亮,眼眶一热,哽咽着轻声道:“谢谢。”忆之朝她夹了夹眼,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又一同往那手持门栓的女子,秀瑛看去,那被唤作小贼的小子在堂内上窜下跳,秀瑛肆意追打,所到之处,将堂内碗碟桌椅打了个稀烂,又有几人捱了几下,晕倒在地,一众人唬地轰然四散,躲藏了起来。
盛毓贞与忆之看着他们的丑态,不觉十分解气,几乎想为秀瑛呐喊助威。
适逢堂内众人的护卫小子们听见动静,一窝蜂鱼贯而入,被唤作小贼的小子忙从窗户跳出,一阵飞檐走壁,转眼没了踪迹。
秀瑛追到窗边,大骂了一句,还欲再说,已经一边一人,拿住了手臂,倒也不反抗,笑了一声,说道:“那小子是悬赏的‘鬼樊楼’贼人,你们不抓,反倒把我当贼拿了,又打量谁是好欺负的。”
众人本就大醉,又被闹得头眼发昏,有捱地轻的,站起来叫骂:“大,大,大胆贱人,我又管你是谁,给我拿下,着实打死!”就有几人朝秀瑛动手,秀瑛也并不好惹,左劈右挡,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又一时落了下成,捱了一下,就被拿住,又有拳头要落下,李平疾步上前,替她捱了一拳,霎时恼怒,奋起反击,一击上勾拳,打翻一位,一记飞踢,踹倒一位,连坐三人。
秀瑛见状大喜,呐喊道:“李平好样的!”
忆之看清了那人,惊呼道:“吕三哥儿?”
吕恭毕听着耳熟,使劲眨了眨眼,待看清了忆之,往后跌脚,口齿不清道:“忆……忆之……姐姐?”
忆之登时红了眼眶,眨着水滢滢的双眼,含着哭腔说道:“快放了秀瑛,都是自己人!”吕恭毕忙喝住收下,忆之又软软跺了一脚,哭道:“方才那坏人欺负我,秀瑛妹妹见了不依,这才闹成了这样,并非存心捣乱呢,有你在可太好了!”
秀瑛并不怕挨打,捱了几拳倒是能扛,只是见忆之说落泪就落泪,惊愕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