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传来了嬉笑声。
这会儿津岛家嘴碎的仆佣们围在一起,正一边晒太阳,一边八卦着——据说香取慎一郎虽然生活节俭,但留了不少的财产在世,如果久美想要吞下财产远走高飞也不无可能——唔啊,像信子那样可爱的孩子,被丢下也太可怜了吧。
“我亲戚在东京那里做活儿,知道一点香取家的事,好像那夫人与司机有一点点关系……”
“喂,真的假的啊!司机什么的……”
“当然是真的,这事情都见报了,说是目前香取家的那些乡下亲戚正在与香取慎一郎的夫人闹财产纠纷,说法多了去了,反正不欢而散,那些亲戚就爆出了这个新闻,想要夺回那一大笔遗产。”
“嘁,说不定是假料,这种家族丑闻,我张口就能编十个八个呢。”
他们的声音那么响亮,丝毫没有要避开话题主人公的意思,只顾自己口头的乐趣,像他们那样整日无聊到要死的人,又怎么会放弃这么一个宝贵的八卦集中交流机会呢。况且信子在主宅的楼上休息,对这些只言片语并不清楚。
这么一来,仆佣们越发肆无忌惮。
对于那处事高洁的、曾经推行过利民政策的香取慎一郎以及他出生贵族的妻子香取久美,他们丝毫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样便可以显出他们站在上帝角度俯瞰上层人士的变态优越感。
正如同他们看似是在怜惜信子,但却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仆佣们连津岛家的主人们都会妄自议论,没有比较性可言。
太宰于阴影中曲起腿,无精打采地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朝另一边的矮墙上砸石子,原原本本地将那些话听了下来。他盯着那双被随意丢在面前的木屐,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点两点的水滴掉在他的手臂。
顷刻间,夹杂着凉风的雨哗啦啦的从天上倾盆倒下来,外边的议论声顿时变为惊慌的呼喊,仆佣们被突如其来的雨吓了一跳,纷纷跑去将晒在院里的草堆、蔬菜和衣物收进去。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泡在水中。干脆就淹死在这里好了,太宰讨厌湿淋淋的自己,更讨厌只会一味沉浸在情绪里的自己。他本应该冲出去的,本应该的。
可他在临近时却犹豫了。他想起了信子,如果这些话被她听见,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那一刻,他在心里无端揣测着,带着一点点的不安和难过。
他喜欢胡思乱想。再结合仆佣们的八卦,太宰担心信子回东京以后也过得不开心,毕竟她的母亲与司机那样,身为女儿又怎么安身?还不如就待在这里,和他胡闹到成为大人也不错啊。
他将她当做唯一的朋友,可这朋友总有一天要离开。
信子,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雨越下越大,他缓缓站起身,提起木屐,像只斗败的公鸡那般浑身湿透地来到主宅。视线里的灯光昏昏沉沉,他沿着走廊通向大厅,外边是一片狂风暴雨,乌鸦粗哑的叫喊一声声地从山间传下来。
他似乎听见了大哥房中传来的悠扬乐声,由唱片机所播放出来的声响柔柔的,浪漫无比,伴随着仆佣们的窃窃私语而蔓延下去。一扇扇窗门被紧紧拉拢,雨水啪地甩在玻璃上。索性下人们正忙着收拾,并没有注意到他。
太宰摆好木屐,攥着湿漉漉的衣袖上了楼梯。
修治少爷原本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阿竹婆曾在他昏昏欲睡时,低声叹息过。此刻一回想这话,更加不好受。他在这里活着,竟渐渐生出了好像自己并未存在过的感觉。
灯光闪烁间,一道身影从黑暗处走近他的眼前,他垂头只见到了一角雪白色的裙摆,还没反应过来,一块方巾便兜头轻轻盖来,依旧带着那股甜甜的、似水果的气味。
他神色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将手放在了那块方巾上,似乎碰到了那撒开的五指,动作迟缓无比,心头早已是一阵五味杂陈,说不出何种滋味。不用摘下,他就知道对面的是谁。两人都不说话。
他不敢说。
而信子呢,她在想什么?
姗姗来迟的保姆终于找到他,正要将他带去洗澡,临走前她对信子说:“信子小姐还在钻研功课吗?等下便可以吃饭了,今天有鳗鱼哦,您一定会喜欢的,尝尝看吧。”信子轻轻笑着,软软地回了一句“好”。
鬼使神差地,太宰在之后沐浴时将方巾放到了脸上,闭上眼轻轻地呼吸了一下,片刻间,他的脸庞不由自主地红起来。害怕保姆随时会进来,他赶紧把方巾叠好,放到了一旁的衣襟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猛地把脸埋到了水里,仿佛要把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努力几番过后,尚且稚气的面颊上却依旧挂着两坨红晕,当晚看见信子也不好意思极了。
回到房间,在隔壁大哥房中传来的乐声鸣奏下,他换上了心爱的法兰绒白色衬衣以及和式裤,整理好衣领,就啪嗒啪嗒地踩着步子,在镜子前十分满意地转了个圈。
完美啊,津岛修治。
比起大哥和小哥来,应该是……要好看一些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