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说着说着,睫毛渐渐湿透,滚落的泪水太重,因而不停地颤抖着。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年轻的芥川先生惊慌地双手撑桌,从座位上扑过来,用指尖小心地抹去了她的眼泪。
“求你别哭了,信子。”他如此低声安慰,好像也快要跟着她哭出来似的。
信子被很多男人这么温柔地注视过,但她从来都不觉得心动。对信子来说,爱是很遥远、很致命的东西。所以在这一片刻,信子隐隐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仿佛继续下去就会掉到无尽深渊里。
她很想退缩。
可又忍不住靠在了他的肩上。
*
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吃完面的,芥川付好钱提上包,和等候在门口的信子一同走了出去。大概在走到路拐角时,信子打破了沉寂。
“刚才发生的事,麻烦龙之介都忘了吧。”信子随口说道。他扭过头,发现她停下了脚步,正淡淡地望着夜风中摇摆的纸灯笼,白净的面容忽明忽暗。他听见她说道,“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哭成那样,怎么都觉得很丢脸。”
语气带着点委屈。
发觉对方爱哭爱撒娇的本性以后,芥川对她的怜惜更甚,或者说,保护欲膨胀起来,他更想要包容信子了,就像舅父对舅母那样,承担起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责任。
他嗯了一声,眼神柔和地看向她:“我送你回家吧。”
信子意料之中地拒绝了:“送到车站就好,你明天还要上课。”
芥川虽然有些失望,但依旧点了点头,认真地应允下来。能够和信子多走一会儿已经很好了,享受晚风吹拂、樱花飞扬,仿佛小说里的罗曼蒂克情景重现。他瞥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女子,终于咬紧牙关,鼓足勇气再次牵起了信子的手。
十指交握。
他往那边挪了挪脚步,一步两步,靠近过去。
她的目光可以放在他的身上,只看他一个。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他伸手就可以抚慰她眉间驱之不散的忧愁。
信子先是惊愕,然后微笑起来。她温柔地回视他,像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白净的脸上挂着泪痕,鼻尖微微泛红,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她。芥川深吸了口气,嗅到她雪白衣领间透出的芳香时,他的脸颊发热,双眼越发明亮。
年轻的身躯和心脏都在躁动。
不知道该怎么纾解,他便像刚出生的小鸟似的,闭上眼睛、歪着脑袋,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还幼稚地缩了缩,蓬乱的发丝蹭得信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很痒啊,龙之介。”
他也随之笑起来,肩膀微微颤动。
一瞬间,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阳光冲破了阴沉沉的云朵,心头跳动的不安宁因为彼此的碰触而逐渐平静,扑通扑通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信子。
芥川在心底呢喃爱语似的低声诉说——
他爱着信子啊。
*
车站没多久就出现在眼前,也是告别的时候。信子一抬头,就对上了芥川炯炯有神的双眼。和之前见到的那副忧郁模样相比,她察觉到这一刻的青年判若两人。
之前芥川向来喜欢伏在桌上看书写字,喜欢观察,喜欢寻常年轻人不喜欢的事,现在无疑更加有活力了吧。信子觉得这是件好事,活泼代表着积极,代表着对生活充满期待。
而青年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又凑近了些注视她,那专注的劲头吸引了其他安静等候电车的人,他们好奇地望过来,连信子都觉得不好意思。似乎意识到太主动了,芥川笑了一笑,依旧有些羞涩,但他喜悦极了,单薄的面庞泛着红晕。
青年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将想说的话都告诉给信子。
“以后还要见面。”
“诶?”
“以后还要见面,不管是写情书也好,还是为信子写文章也好,我想要每天都见到信子,不然一定会病得更严重。”
信子正想说,就听见他继续说道。
“明知道信子不是随便玩弄感情的人,但我还是很担心,如果上了电车就这样再无联系,那我一定会疯掉的,抱歉,我,我不大会说话,我想要在除了书店以外的地方和你见面,这样,可以么?”
被那双乌黑的、充满诚挚的眼睛看着,信子有些幸福。生平第一次,她莫名害羞起来,害怕在那双眼睛里瞥到不知所措的自己。她目不斜视地垂下眼眸,接着嘴角和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笑,说道:“那就下次见,龙之介。”
最后一个音在她的口中吐出,一张名片被她放到了芥川手心里。这时,电车驶过来,缓缓停下。与其他乘客一起,她排着队轻快地走入了电车,找好位子坐好,没过多久电车便启动,窗外的景物向后先慢后快地移动,
信子向后望了一眼。
只见身着宽大和服的青年站在路灯下,身形又瘦又高,与行色匆忙的路人一点都不同,他只是站在那里,手中捏着她的名片,默默地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