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者也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杀。我们的行为都含有复杂的动机。但是,我却感到了模模糊糊的不安,为什么我对未来只有模糊的不安呢?
——《给老朋友的信》芥川龙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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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子后来才意识到,完成了任务没有奖励,然而完成不了任务却会受到惩罚。
比如“今日偶遇芥川龙之介:失败”、“本周搭讪芥川龙之介:失败”,惹恼了那个所谓的系统,信子一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令她害怕的东西多了去了,从小时候躲在壁橱里到长大一点后差点因为拖欠学费而被恶心的男人轻薄——信子最终满头大汗地醒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许久才堪堪回过神。
可——
可每天都创造和芥川的相见怎么可能嘛。
“对芥川先生采取这种死皮赖脸的恋爱策略真的没问题么?”一个午后,信子独自坐在出版社的办公室里,托着下巴一边喝咖啡,一边试图和系统谈判,以争取一下自己所剩无几、但绝对合法合理的正当权利。
“如果按照信子小姐的方式来攻略,那么有99.9%的几率会达成所谓的坏结局,也就是游戏里常说的BE,因为芥川君可不是随便被玩弄感情就罢休的。”系统很人性化地给出了解释。
“伟大的芥川先生总不能小心眼到把我作为日本女性的反面例子写进文章里,以供后人唾弃吧。”信子笑了笑,放下杯子,轻轻翻开报刊,目光飞快地扫过了早晨的时限新闻。
系统有几秒钟没有给出回复。
“未必,毕竟恋爱是有副作用的,而且,信子小姐恐怕没有真正地恋爱过吧。”
“所谓恋爱,最终目的还不是要上|床。”信子理所当然地断言,用钢笔在报刊的一个小角落画上圈,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盖过了年轻男人那张意气风发的笑容。
风见信子的前未婚夫刚刚在东京购下一块不小的土地,野心很大,想要建起大楼大赚特赚,如今正登刊高薪招兵买马。虽然那家伙的影响力在日本当前一群商界大佬面前还不够看,但他的做法的确迎合了好些从国外留学归来的精英人才。
信子一想起他就头痛——就是因为他,退婚进行得不太愉快。
“总有例外的,信子小姐。”系统回复。
烦心的事太多,信子将重心向后倒去,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叹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恋爱这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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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在信子跟着家人和中谷家商讨退婚的后续事项时,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通过电话,他们约定在中谷家的别墅里把剩下所有的事项都一并解决掉。
等到了那一天,那家伙原先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厅里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在瞥见她进门来后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似乎意外发现自己的未婚妻无论是从穿着上、还是从言行上都与之前的怯懦寡言大有不同,他说话的兴致也有了。
言语里扯东扯西,还问她归国后从事什么职业。在听闻她在东京一所还算不错的文学出版社里工作之后,他还多嘴地评价道:“不错不错,正好和你的专业相关,你之前还在书信里和我说了好多英吉利作家,像是威廉·福克纳,我也喜欢。”
……福克纳是美国作家。
信子当即敛下眉喝茶,微微一笑,却连半眼都不想看他。
长辈们讨论之时,前未婚夫一反冷淡态度,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们以前恋爱时期的过往,也许在风见信子听来还会觉得这男人很有心,但信子怎么分辨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不过,想要复合就找别人去吧。
满脑子酱油拉面的渣男。
心里轻嗤一声,信子礼貌地拒绝了他的邀约:“抱歉,周末我已经有约了。”
下一刻,中谷低头把茶杯按在桌上,重重地发出了声响。长辈和信子都看向他,而他却一抚油头,点起雪茄放入嘴中,用生意人特有的假笑面向她:“那下周一呢?”
“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阿成。”
“连朋友都做不成么?”
信子仰首对上了他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抿起唇,摇了摇头。
“那我还得再努力一把。”中谷耸耸肩,盯着她的眼神就像看什么猎物,让信子觉得心里不适到极点。离开前,他带着风见夫妇来到大门口,信子则听见他和父母说了几句,大意是要暂缓自己和信子退婚的事项。
因为订婚是告知了亲戚朋友的大事,所以很少会有人在临到头的时候宣布退婚。长辈们大概还以为他们两个有了什么矛盾,先前在闹脾气,等到重归于好,自然就不需要退婚。
更何况风见夫妇是很传统的日本人,本来就不希望信子被退婚。回想起风见夫妇回家后找她谈话时的场景,信子又是一阵头痛。
如果可以坦白的话,她想干脆对两位长辈说“抱歉,我对中谷一点感觉都没有”。别说系统要求她要攻略芥川,就算是被称为都市□□的她也不会找中谷那种轻视女性、眼高于顶的男人。
借口说是出版社有无法推脱的工作,信子拖着行李从本家逃了出来,身后是整片黄昏以及黄昏下目送她的风见夫妇。感受到他们祥和的目光,她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走到拐角处时差点没有踩稳高跟而崴了脚。
急忙站定,狼狈地扶住墙壁。
眼前闪过了父母牵着幼时的她在游乐园里玩耍的流光片影,信子感觉眼睛渐渐酸涩。手中提着沉甸甸的礼盒,里面装着风见本家院里晒好的柿饼。她向车站走去,脚步不由地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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