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船内,黑黢黢一片,但见几双狼一样泛着暗夜精光警惕而紧张的眼。
“南少,当机立断吧!”
“南少,一步错,步步错,毁全局呀!”
敦促声,劝告声,船篷内充斥着不安和暴躁。
阿彪急得带了哭腔求道:“南少,阿彪一条贱命是你给的,赴汤蹈火下地狱过油锅眼都不眨。只是,叶老六那王八羔子,若果然翻局……给老爷听到风声,南少,是你死无葬身之地,什么都全没了。更别提那六合班小戏子。”
楚耀南牙关发抖,仿佛自打记事起就没曾遇到如此生死攸关的关口。眼前悬崖,身后群狼环伺,进一步粉身碎骨,退一步尸骨无存。怎么办?
为争夺蒋氏码头,他不顾父亲告诫铤而走险,只在求胜心切,却不想百密一疏,在章筱萱这里被叶溶寻到纰漏步步紧逼。
黑暗中,他手中把弄个玩物,那是那夜打擂台落水后,他在船上拾到的章筱萱头面上的一只银泡子,他把弄在手心捏来揉去,阿彪急躁道:“那日江上,南少你若听了我的话当机立断……也根本不会拖泥带水有今日之忧!”
“他,答应过我,守口如瓶。不会。”楚耀南坚定道,“江上戏船十二人,当夜六合班见过我真容的,也不到十人……”
“死人的口,最严!”阿彪逼迫,“南少,南少!秦氏为争夺蒋氏码头,设计栽赃构陷,此事一旦坐实,秦氏在沪江商界无法抬头,老爷还肯信你吗?”
他的原意只是令蒋涛无奈撤离沪江。谁想一个不留神,一个毛小子叶溶,竟然让整局皆输。
“舅老爷还在查,那知道老爷亲生骨肉的线人就死在沉船里;偏偏吉童沉没漩涡。南少,老爷会认为是偶然还是有人有意害他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四个字如利刃狠狠戳去楚耀南心口,扎心的痛。怕这才是他的最怕。舅舅的话虽然痴癫卖傻,但未必未秦家香火望穿双眼的奶奶和爹爹不信这无稽鬼话。他的牙关“得得得”打颤,手心出汗,前所未有的犹豫不决。
阿彪扑嗵跪在楚耀南跟前,暗夜里只看到两点闪熠的泪光。
“南少,您什么都不知道,喝壶酒,睡到天亮。您不曾在五月初五出现在大雾沪江,天下也不曾有过什么六合班和那章小仙儿……”
挣扎煎熬,楚耀南长吸一口气,赤红的双眼仿佛圈在笼子狂怒无法挣脱的猎豹,长长怒吼一声,狠狠捶了船篷簌簌发抖,牙关里寄出几个字:“去吧,手脚麻利些。”
六合班。
章筱萱紧紧搂着那粉红色新衫子闭目入睡,耳边依约听了姐姐和师父的对话。
姐姐嘤嘤啜泣:“草儿伤未愈,如何登台唱戏?”
“你不让他登台,还不要他的命。这一天他盼了多久,十来年练功吃苦挨打,都值得了。这孩子算是要熬出头了。”师父的慨叹声,轻轻抚弄他身后的伤处,肌肤却不听使唤的抽搐起来。
“哎呀,你再弄醒他!好不容易睡了。”姐姐拍打姐夫手背清脆的声音,他借势挪个身子侧过身卷了被单继续睡。
“命,都是命。吃这口饭的命苦,这孩子算是苦命里熬出头的。”
“他爹,你说,那个小闹,风里来雾里去的,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真是贪恋咱们草儿这模样的公子哥儿?我看不像,不然我怎么也不能让他上我弟弟的炕。”
“看你想些什么呢?小孩子,几天新鲜劲儿,你看吧。那个闹少爷,没几天兴致散了,就闪得无影无踪,天下捧角儿的哪个动真心思的?”
“我怎么听憨子说,天谈打炮戏,不让乾辛号去,重新从各船抽调人给草儿凑班子,龙套都抽调?”姐姐认真地问,戳去了章筱萱伤心处。乾辛号师兄弟随他出生入死这两年,好不容易打出了一片江山,如今师父一声令下,天谈唱戏的班子由他同五爷重新拟定。初听时,他也满心不服,但师父总是对的,他不敢问为什么,只得顺从。可是,面对一道打江山的师兄弟们,他还不得不极力圆说师父是对的。
屁股上轻轻挨了两巴掌,师父嗔恼道:“睡觉手不老实,松手。”在抢他怀里抱的新衫子,他就不松手,抓得紧紧的。
姐姐压低声音嗔怪:“你就让他抱着吧,每天凶巴巴的端副爷老子样,吓走了天利躲你远远的就罢了,还天天的折腾我的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