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回戏台,傻根儿感激涕零地抓住他激动道:“闹闹,多亏了你认出他们。哥儿几个还真当是群不知深浅的戏迷呢。”
小楚挑个食指示意他们不要再提,指指窗外。就听一阵“嗷嗷嗷”求饶惨叫声。
恰台上章筱萱一头大汗淋漓下来,身后吃了他一记嘴巴的春香赌气的一屁股坐妆台上拔着头面。
小楚指了窗外喊章筱萱:“草儿,你快来看好玩儿的。”
就见码头沙滩上戳起的几个木桩上,横出一道道竹竿儿,上面一溜儿倒挂金钟吊了五个汉子。有趣的是,都只吊了一只脚,活像全聚德橱窗里挂的那串排列整齐的挂炉烤鸭,另一条腿在空中拼命踢踹挣扎求饶,挑着他们的竹竿被压得弯腰乱晃,扯动线上挂的灯也摇曳不停。嘴被堵住。旁边有几个顽童叫闹着“打坏人”,往这些人脸上撩砂子。
“这下子踏实了,杀鸡给猴儿看。”小楚说,“叶六儿够狠,‘吊鸭子’都使上了,打隔壁秦家戏台的脸,啪啪的还真响,就差撕去一层皮了。”
楚耀南口舌轻薄,心里也在打鼓。可见叶溶对秦氏积怨颇深,恨之入骨。江湖严惩叛徒和穷凶极恶人的示众手段都使出来了,还故意戳在秦、蒋两家码头交界处挑衅示威。如今他叶溶沉船丢了大笔货自身难保,竟然为了个章筱萱如此高调出场,可是为什么?
面对众人的责怪,小春香哭哭啼啼地揉眼补妆不服道:“我跟四哥和五爷的船去唱戏时,下面喊什么,上面是应的,粉戏又不是没唱过。今儿这台戏师父看中,我不是救场吗?”
章筱萱起身说:“重新洗个脸儿上妆吧,我先前面垫一出去。”,水衣彩裤单薄地就向台上去。
“怎么昨儿没见他?”小楚扫一眼春香,侧头耳语问傻根儿。
“洪五爷新收的徒弟,没拜师呢,先搭班儿的,跟咱们船。”
小楚说:“好险,筱萱这巴掌抽得好。晚一步,查你们个下流戏妨碍风化,都进大牢吧。”
后台鸦雀无声,小春香也敛住了哭声。
耳听了台上传来掌声一阵高过一阵。章筱萱的声音:“咱们戏班子人手紧,让您见笑,留点功夫给我师弟们换妆。这么着,我给诸位擂段儿鼓吧,《击鼓骂曹》里那段儿《夜深沉》。”
“好呀!”又是一阵叫好声。
原本见章筱萱这花旦、青衣混唱,小楚就觉得新奇,知道这两个行当多不一起学的。如今这须生戏竟然章筱萱也举重若轻。只见她勒紧腰间扎带,伴着一曲《夜深沉》,鼓槌时重时轻,时急时密,一阵阵,一声声,生生的将人带进了那惊心动魄的旋律中,忧愤低沉又倔强不屈。直到鼓点密集后忽然勒住,隔了鼓槌抱拳下去,那台下炸了窝似的,本就闻音赶来的观众密匝匝挤满台下,把个蒋氏码头岸挤个水泄不通。那金银手饰、钱,包了帕子和石子儿就往台上扔,那叫好声响彻江水夜霄。
大幕拉上时,来不及捡拾满台的打赏,水爷急中生智,喊了几个小师弟提起扫帚簸箕,迅速的一阵扫,值钱的金银首饰如今也如瓦砾般一股脑扫去台旁上场帘子旁,堆成小山似的一堆,这才拉幕继续。
小师弟怀里捧个搪瓷盆叮铃咣当掉地上,哗啦啦的金戒指、金链子、玉镯子、耳环、大洋散落一地。
“添乱不是。”师兄弟们忙过来帮忙蹲下来拾捡。
小楚就在一片望向岸上密匝匝的观众,仿佛看到了一代名伶的诞生。心里想,今晚不知那高增寿场子如何,只是这筱萱在沿江几十个戏台里一炮打红了。都不必他锦上添花,就眼下台下这相机镁光闪动,就直到明早大小报纸必定要报他章筱萱打擂台的盛况炒作。
耳边依稀听到师弟们窃窃议论:“才听台下听人议论,说咱们这回抽的不是寿三儿的脸,是秦府老太太的脸。说那个寿三儿出了名儿的心眼小,可不像他扮的须生戏里英雄那么磊落。让咱们仔细提防着。”
话音才落,就听下面一阵喧嚣声嘈杂。一片混乱。
“稽查队的,谁是章筱萱?”
小楚一听稽查队,不容分说嗖的一下钻去桌围子下,不敢出来。
“有人举报,章筱萱竟然贸然违反租界《文明风化令》,曾在台上唱《盘丝洞》里的蜘蛛精,不堪入目。缉捕待查。”
一阵争吵,都争说是不是搞错了锁错了人,观众大喊,今夜并没见什么《盘丝洞》。
稽查队的回复令众人大跌眼镜:“我们只查唱没唱过,不管是哪夜唱的。看看照片上这衣衫不整穿个肚兜的戏子可是他?”
一阵迟疑支吾,憨胖跺脚道:“这不是筱萱十岁那年跑龙套吗,倒仓后就没再唱过蜘蛛精呀。”
“那就对了,没冤枉他,拿人!” 一片混乱,群情激愤的观众有人喊,“哎,你娘周岁还尿床有伤风化呢,怎么不抓?”
简直是闹剧,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没脸,高增寿肯定是恼羞成怒,自诩沪江无敌的梨园名角败给了杂戏班一初出茅庐的晚辈小子。如今他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血洗今夜打擂台败北之耻,遮羞布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