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对你说,这杂合戏都是市井龌龊的活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偏要听。”旁边一对儿小夫妻推推搡搡吵闹着离场。
小楚紧蹙眉头。
自见了章筱萱,小楚还曾为梨园行诟病的杂戏鸣不平。如今一看,好不叹息,便是大雅的昆曲《牡丹亭》都只能在这些土鳖眼里仅剩几个字的淫词烂曲来,仿佛穷酸买了碗街头摆摊儿的酸菜肉末面,拿筷子瞪尖眼饥不择食地去碗里挑捡那点可怜的肉末渣。于是对杂戏的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
常听人说起,六合班吴艳秋老板就是靠兼收并蓄梨园各种曲目纳入杂合戏,有着一帮民间的拥趸才打下六合班杂戏的一片天地。如今看眼前这些拥趸,于是心底生出些无力回天的叹息,想是高增寿、钟不正这些人极力剿杀杂戏,也不无道理。
小楚便对章筱萱生出几分怜悯,凭你章筱萱在漫山稗草中一枝独秀开出再美的花儿来,你也是稗草中的花。怕是杂戏真正的敌手并不是高增寿和钟会长那些敌视杂剧的梨园行首领,怕真正坏他杂戏的,是这些不入流下作的观众。
想到此,心里反对因秦氏插手今天对台戏一事的愧疚淡了些。
在座许多年轻人鄙夷地瞪了这些狂肆鄙俗的观众,纷纷起身躲避悄然离去。眼见着这好戏也唱不下去。那些起哄的汉子见搅局成功,反更得了劲儿。
只章筱萱就是不理不睬,自得其乐的唱得更欢,那调门反更高,压过那喧嚣声。
混乱间,就见傻根儿没卸妆奔来,直眉楞眼就冲了带头起哄闹事儿的几个汉子奔去。
“你们有完没完,”台上的丫鬟春香突如其来的撂了场子,双手叉腰对了台下厉声道:“你们是听戏还是看膀子的?”
说罢愤慨地就去掀自己的袖笼,露出半截胳膊来。台下唏嘘惊呼,章筱萱眼疾手快,一把拉过春香,回手一巴掌打他脸上,台上台下一片惊叫。
眼见着混乱间,分开众人吆喝着涌来的一群制服笔挺的稽查队,口中喊着:“查风化,查风化!”
这赶的点儿可真准,分毫不差的。前面有人一脚踩雷池,后面巡警跃跃欲试紧随,任是傻子也清楚是什么状况。
楚耀南顿时恍悟,原来阿彪所述的高寿三儿“棋高一筹”的局是如此摆的。坐实“罪名”,黑你也必让你遗臭万年永不翻身。
原本对这低俗不入台面的杂合戏的鄙视,忽然换作了对这些戏子挣扎于江湖险恶的无比同情。不用查就知道多半是高增寿那小心眼儿的摆了不知死活来打擂台的章筱萱这一道。只是打了他秦家的旗帜借刀杀人,他也定不能饶。
眼见傻根儿慌得跺脚就要往回跑,小楚急中生智一把抓回他,按他闪去一旁,在耳边叮嘱几句。
“这不是隔壁秦家码头跟班三包子吗?怎么跑咱家码头来点‘粉戏’?”
“哎,刘四,是刘四,高老板戏班里的场面,冒充观众混这里摸鱼来了。””
“啊,秦家吃不到肉,跑咱们场子捡牙花儿来了。”
有人尖利的声音戳穿带头闹事者的身份,台下观众恍然大悟,群情激愤,冲进来的稽查队大喊着:“抓他们,抓风化。”
小楚心头暗笑,其实他并不知晓这些人确切身份,但他一眼看出这些人是高增寿安排来“唱戏”的。胡乱编排几句,叶溶只要一听是秦家的人来他地盘闹事,这几个王八必生不如死。
口哨声,抗议声,忽然一队黑衣短打一色装束的队伍赶来,将稽查队和闹事者围在当中。
“叶六爷!”傻根儿如遇救星般喊出声来,奔了过去。
小楚一见,忙拉低帽沿闪进人群躲避。
不过片刻的功夫,叶溶擒住了闹事儿的汉子,捆绑作一团扔在江边戏船下。
叶溶叉腰立在戏船下仰头对了台上章筱萱道:“是叶某的码头治理失误,让章老板和巡捕房的弟兄们见笑。戏台上是您的场子,台下是我的码头。”
然后拱拱手。言外之意,您唱您的戏,我整我的场子,巡捕房您忙您的。
众人见惩恶扬善,拍手叫好。
章筱萱敛衣踩了跷娉婷婀娜上前,浅浅一笑,眸光里都是温柔妩媚,只是一开腔,便是地道的邻家男孩儿般清脆大方不过的谈吐,听着仿佛在叙家常般亲近熟络:“那咱们就谢谢六爷,也谢谢稽查队的兄弟。台下大伙儿大老远的赶来都是听戏来的,筱萱在给大家作揖,您这么捧,我没能挽住场子您还能留下来听戏,筱萱愧不敢当。咱们这么着,这段儿,从头来吧。等会儿,再给您多唱几段儿。”
小楚心想,算你命大!
可是如此一来,阿彪失了手,不知如何回去交差,少不得吃费师爷的鞭子。心里暗叹,也只得对不住阿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