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作糊涂地只对了那位质问他的巡官儿拱手说:“这位长官,有话请问。怎么,下午登船来让我们脱衣搜身查什么走私黑土的,我那白煜师哥,你们长官没跟来呀?”
他一句犀利的问话,剑拔弩张跃跃欲试的众人反似才冲锋就被闷头一棍击了回去,气焰顿减。
若是寻常,同邻里或同行起了争执,师父吴艳秋会先责怪自家孩子,也是端出“大公无私”的模样显示做家长的襟怀。如今,师父惊愕之余,反是诧异的目光扫向了青道堂的蒋爷。
蒋涛长衫马褂斯斯文文的模样,分明听出了章筱萱的敌意,忙扶了扶眼镜和颜悦色接过话题问:“小章老板,蒋某行走江湖,近来倒是听来往客商许多人提及你小章老板如今也算是梨园界暂露头角当红的角儿。”
这句话是提醒他要珍惜前程,爱惜羽毛。
章筱萱拱手谦逊应道:“蒋爷您抬举了。”
“蒋某今夜请稽查队同来登门造访,是为了同小章老板核实一件事。”说着目光紧紧凝视章筱萱的眸光,徐徐问,“小章老板今日行船江中,可是撞到一艘商船?”
听罢蒋涛的问话,章筱萱寻思,这些人大端午节的打上门来,必定是急于解决什么要紧的事,还特地拉来稽查队的人撑腰。听他提到“撞船”,那沉船不是小楚家“贩黑土”的买卖吗?怎么同蒋氏码头扯上关系?心里提了个警惕,他从从容容地答:“蒋爷提到的商船,可是巡官儿大爷提到的,下午大雾中急急匆匆撞坏我们戏船的那艘?那是……贩私黑土的沉船。”
一听“黑土”二字,六合班和蒋涛的手下都骤然面露惊诧。
蒋涛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倒吸口凉气,暗叹小觑了眼前这孩子。谁撞谁,他机灵得很。于是不由多打量几眼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十七、八不过的年纪,容长的一张小脸儿白白净净的,透出的眉清目秀的干净乖巧,身上一袭淡青色长衫穿得平平整整,一丝不苟的端庄模样。更不似人描述的当红的戏子那种狐媚子妖娆样,反是斯斯文文的,貌似柔弱,这话锋里可毫不逊色。
蒋涛还在寻思该如何再盘问,他右手坐的六弟叶溶已抢白道:“你如何断定是贩黑土的?又如何证明不是你六合班的戏船雾大撞沉的货船?”
章筱萱见这人年岁不大,帽沿压得低低看不清眉眼,只是声音里透出几分高高在上的霸道,于是他笑盈盈地回敬:“这货船走私黑土,是巡官儿大爷们搜船时告知我们的,还险些拿我们当了同伙儿擒了去下大牢呢,自然不敢胡乱说。若说谁撞了谁,雾大,我们的戏船几乎是停泊江面等了雾散,那货船就撞了上来。若是不信,可请人去查验。”
章筱萱答话严谨,滴水不漏。
戏船两层高,且船大,加了西洋火轮的马力,寻常的商船是绝撞不过它的。这推测猜疑也并不无道理。
沉江的货船是叶溶的手下押运,谁想遭遇大雾,货物遭掉包,船被撞沉,镖局被货主追上门来,倾家荡产的灭顶之灾。
蒋涛自知章筱萱有备而来,轻笑一声问:“小章老板,听说你的袖镖使得好,百发百中?”
章筱萱心头一沉,一种东窗事发的惊恐。
蒋涛击掌两声,身后一人捧出一物,正是江中装吉童的那个目莲座木盆。心里也明白了这些人的来历,果然使发现了木盆上的镖痕,可是他们如何知道自己会打镖呢?
“孽障,你那袖镖在哪里?”师父开口逼问,又似提醒他不要不知死活,望着四下围拢的人虎视眈眈,恶狠狠的目光逼视他等待答案,章筱萱迟疑了。
四仰八叉的倚斜在椅子上的巡官儿在一旁揉揉鼻子打哈哈说:“今儿,船上那个婴儿,胖小子,你跟白爷说的那个什么抵债的孩子,人呢?”
“什么孩子?”吴艳秋长吸一口气,瞪大了眼,似发现事情的严重。
章筱萱暗叹不妙,怕是难以遮掩,大不了那婴儿命苦被他们抱走,可若是因他惹祸得罪秦、蒋两家码头,害得师父半生打拼出的六合班十余条戏船无法在沪江停靠谋生,他可就是罪该万死。心头一凉,他咬咬唇,长吸一口气,想着是杀是剐随他们吧,无论如何,便是一死谢罪也要保全六合班。他抬眼望望师父,眼神里已经让吴艳秋心头一寒,多半明白了结论。
恰这时,忽听门口一身叫嚷:“哎,长官,怎么又是你?”
憨胖不知从哪里跳进堂屋来,他噗通跪地给师父吴艳秋“咚咚咚”磕三个响头大声说:“师父,徒儿刚才进门就跑肚,来晚了。刚才的问话,憨胖听明白了。那江里被货船撞飞的孩子,徒儿我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