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下了车，季眠才发现，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棘手很多。放眼望去任何地方都是白色，方向感和空间概念全部失去，回头看看停住的车，因为没有光影，他甚至无法确定车是不是停在地面上，自己又是不是站在地面上。

因为视线错觉，季眠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他像被嵌进白色中的一块异色砖头，因为周围没有参照，判断自己的位置都变得十分困难。

几乎是人类的本能，他蹲了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尽可能的低，尽可能的小，想象自己变成一个点，好像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他不是害怕，只是在思考怎样才能解决当前的困境，但所有的解决方案都建立在人类基础的判断力上，而他的感官好像都消散在这片白色中，大脑变得混沌无法思考，心跳跟着从心底涌出来的恐惧加速，现在季眠才真的知道，人类在未知面前究竟有多么渺小，多么恐惧，多么无助。

苏颜下了车，连他对时空的判断力都消失了，眯了眯眼睛，他看到季眠抱着头蹲在车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现在这辆无端驶进一片白色中的黑色轿车，成了所有东西唯一的参照物，如果连车都消失，恐怕他都会跟着恐惧一同溺亡在这恐怖的白色中。

白色并不代表着“无”，但现在的状态比无更加可怕，如果只是独自一人出现，看不到其他参照物，那个人恐怕会因为惊恐过度死亡，这像另一种失明，眨眼看到的无限纯白比深黑更加能引发人心底的恐惧。池瑜刚拉开车门，就被蹲在地上的季眠吼了回去，“不要下车！绝对不可以离开这唯一有质感的东西，池瑜你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了，十八和苏先生还需要你照顾，十八虽修行已过四千年，但心智不过是个孩子，一定要保护好他！”

可苏颜并不需要自己的保护啊。池瑜看着已经下了车的男人暗自思忖，季眠则是全然没觉察到苏颜已经同他一样站进了白色空间。

苏颜强迫自己站着而不是像季眠一样自保般地蜷在地上，最初的神不允许自己有弯腰的时刻，哪怕现在他其实也和季眠一样被胸腔里上泛的黑色海洋包裹，像个刚睁眼见到天地的婴孩，对未知的一切都产生恐惧，这是最原始也最深刻藏在每个人心里的东西，与种族没有任何关系。

“你怎么出来了？！”

季眠警觉地回过头发现苏颜直愣愣站在自己身后，顿时怒火中烧，强忍着不适感站起身推了他一把，“快回车里去，失去了对时空认知感的人很快会被逼疯的，到时候我救不了你！”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凭什么相信自己能救我，而不是我救你？”苏颜收敛了笑容，这算是季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颜，不是那副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样子。

季眠微微一愣，露出一个不是十分好看的笑容，伸手怕了拍他的肩膀，“你还能是谁啊，风水世家子弟苏颜苏先生呗。我这个人啊，比较缺心眼，有时候让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确实，现在是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但在这当口，咱们坐在一辆车上，你就是苏颜，要害我也好，有什么其他企图也罢，等脱离险境，你慢慢出招，我会一一接招，听我的，回到车上去，这压力不是一般人能顶住的。”

苏颜觉得胸口的位置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季眠睡觉的时候一动不动，为什么总是喜欢抗事情，他非常清楚，自己从出生就是个工具而已，是季家的工具，是天下的工具，他身上一无所长却被强迫背负起太多太多，季眠知道自己弱小，但每每都毅然决然去做，不是他相信自己能完成，而是早早就做好要为身上背负的名字牺牲掉的准备。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像一汪清泉中游满鱼儿，是清澈无痕，却又载满涟漪，纯粹又丰富，让人移不开眼睛。

苏颜忽然对这个人开始感兴趣了，不仅仅因为季眠是没有灵的空壳。他忽然伸手把人抱住，季眠被这一抱弄得莫名其妙，还没等说什么，已经被男人拉开车门推了进去，季眠想出去却发现整辆车已经被破不开的结界包裹，苏颜冲着被锁在驾驶室里的季眠一笑，“既然不知道我的底细就不要做英雄，英雄这个词可不是好词，虽然我不知道待在车上你们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总比站在外面好，放心吧，我不是一般人。看好时间，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我没有回来，你就开着车一直向东走，油耗尽之前，应该会冲出一条生路。”

“苏颜！苏颜！”季眠拍着车窗大喊他名字，苏颜却没有再回头，而是径直朝着一片浓白中走去，很快就被吞没消失不见。

苏颜独自一人闯入无尽的白色恐怖中，直到回头看，身后的车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视野里，才停下脚步。无法判断时空的区域里传来类似笛子的声音，感官被封锁在纯白中的苏颜不知道声音的来源，无名的暴躁堆积在身体里。

“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创世神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普通人，真是出人预料的想法。”

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在上面，又像在下面，是左边，也有可能从右边来，声音不大刚好钻进苏颜的耳朵，他索性一屁股坐到这分不清上下的空间里，抬起头打了个呵欠，“我以为，是你不认识，才敢贸然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他让你来的吗，他凭什么以为你能对付我。”

那声音的主人止不住笑起来，“主人确实说过，很喜欢你的脾性，自负又放荡不羁，但我始终对这样的你提不起兴趣，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希望是那位被你推上车的男孩过来，因为我喜欢老实可爱的小家伙。”

“唉，那真是太遗憾了，他来不了，你只能选择我了。潘，我听说过你，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让你来对付我，说我自负什么的，难道不该先考虑，是他太过愚蠢吗？”苏颜又恢复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脸上挂起笑，既然放眼望去都是白色，索性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