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只在今天哭泣。哭够了,
以后就不会再哭了。
要振作起来,完成他未竟的心愿,
也完成自己毕生的梦想。
现在只要哭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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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去繁就简,连传牒诸天欢宴宾客都一概省略了。这本是世间难得窥见的无双盛事,自昆仑山开派至今,有过婚史的掌门可谓寥寥无几。
夜半清寒。
新婚燕尔的当时双璧,坐在绰约的烛光下,各怀心事,相对褪红衣。两片星云在天幕上暗通款曲,一是形若巨龙的钻石星云,一是翩如凰鸟的金品星云,僭越星渊,过数星天来相会,极尽飘逸凝视之态势。龙凤呈祥,世所罕见。丹冠霞帔似有晓寒轻缀,独挂妆台静对罗绡帐。他亲赠于她的离别,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已经说不出口。
他来世间匆匆走过一趟,早已明白: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失去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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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云缱绻,情路双修。沧楉的修灵境界直抵绝天圣境顶层,增巨星一颗,而长崆堕境七成,魂入虚无妄境,孱弱得像是一个垂髫小孩。
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唯有一次。
“你不许走。”睡梦中沧楉犹在呓语,指甲死死掐进长崆的肉里,生怕他会溜走。
长崆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我不走。”
“我害怕。”
“不怕,有……”
“我在”两字却如鲠在喉,没有说出口。沧楉侧过身来,猫在了长崆的怀里,笑中带泪。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回到你的故乡去。爬上那棵巨大的香橼树,俯仰苍海星辰。然后再也不离开了。”长崆俯望着熟睡中的佳人,如远眺的星子,彻夜未眠。
黎明总会到来的,离别也总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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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外天欲曙,菡萏花正开。
长崆悄悄起床来,用偏殿的炉灶为沧楉做了最后一顿早膳。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已在这段时间里学会了不少她爱吃的菜品。他再回到床边,在沧楉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执笔蘸墨,给她画了个花脸,并在妆台上构建了一个秘境,秘境中藏着玄傲剑;诸事已毕,他便随手拿起一件长袍,蹑步走出了乾坤殿。
“有朝一日,你若有闲暇,就把我的衣冠还葬于不夜空城,虽然那里已经成为废墟,但毕竟还是我的故乡;就像你,也梦想回到天泽镇一样,虽然那里也已经成为了废墟。
原来,我们都曾是无家可归的人。
多事之秋,昆仑山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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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崆掠下怒云,驭剑来到了皇州。这个他所深爱的世界,脚下是青翠的山峦,头上是翻滚的血云,他去意已决、打算在这里了结自己。
“我本可成魔,绝了茕涯的归路,代其统领整个魔界,谁能挡我锋芒。
我本欲弃苍天,只因她在这世间,我宁可赴死。
希望她好好地活下去,希望她执掌风花雪月,创造一番盛世清天。
不负所托。”
话音刚落,沧楉化成一道流光坠落,匆匆地跑来,满含热泪跪在了长崆的面前。
那一年,天道惶惶失有常,他与二十岁的沧楉,生离死别。
他说:“沧楉,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让我去死吧,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长崆,不要啊……”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是暮雪千山。
乾坤殿后有一棵常年深绿的巨树,乃是长崆由意念化生的灵台。在长崆死去的当夜,巨树的叶子开始逐渐泛红,鲜艳如血,熠熠其辉;于璀璨星空下,雪飘千峰间,满树红叶又开始逐渐地凋零,穿过重重雪幕,落满了整个云天。
沧楉坐在树下,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泪花将视线模糊,已辨不清何为飘雪,何为落叶,只觉它们都像碎刃,漫无边际割裂心海。
钟声自山下传来,遥远的如同血泪滴落在枯叶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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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去红装,换却白衣素缟。
往后的很多年里,沧楉的足迹再没有出过昆仑山。乾坤殿青灯半盏,寒衾一枕便荒凉了她无尽的时光。
昆仑山被世称为飞绝寒域,千峰万仞终年飘雪,此间岁月漫长而孤寂,曾经在修灵品经之余,沧楉是最喜欢跳舞的,她的舞姿堪称诸天一绝,翩若惊鸿,可作雪上飞。她曾日夜兼程在他的眼前心上起舞,飘袂带雪,灿若玫瑰,为亘古冷寂的昆仑山增添了一抹惊喜且绝美的亮色。
而在长崆灭寂以后,沧楉形单影只、再也没有跳过舞了。
她说,昆仑山只剩下她一人,舞,没必要再跳了。
她说,与其跳舞,不如好好的睡觉。
她跟帘汐魂脉相承,始终都是嗜睡的人。唯有在梦中,能与他相见,能觉得他始终未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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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崆死去的那一年,沧楉从夏至时的灵荷初绽,一觉睡到了灵荷尽数凋零的冬至时节。当最后一片残荷带着凌寒气息,缓缓落在了她的眉间,映入天门里的冰花雪月,她才从漫长的梦相中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