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努力追求的,时间都会给你的。
就怕你中途放弃了,反而责怪命运的不公。”
巨船靠岸,正是晌午刚过。
船舱中的麻袋通过墨家机械,一车车运向了数千米高的滴水城膳食宫。待忙忙碌碌运送完绢绸,便已到日暮昏黄,二百万斛大米尚未来得及搬出巨船。城里的杂役便悉数收工,回内殿里领取晚膳去矣,数千个装了绸缎的大麻袋就码在了宫侧的城墙下。
余晖散处,黑暗笼罩大地,唯有疏星散布天穹,静穆寥廓。
夜来得很安静。
但是,城墙下的那些麻袋却开始不安静了,竟有了细细碎碎的声响。
“哗啦!”
低沉的声响过后,有个麻袋被某股力量撑破,里面紧捆的绸缎似是破壳的雏儿般滚出,在地上轻轻弹了几下,竟又倏地立将起来。
紧接着,这捆绸缎被一把利刃由里面划破,竟有一男子提着剑从中走出:绸缎里面居然藏了人。
这座固若金汤的宫城第一次有了外敌的潜入。谁也没有料到有人敢对滴水城不利。
而他的出现,只是开始。
忽然间,数百个麻袋皆被撑破,无数捆绸缎从袋中鱼跃而出,轻盈着地,每捆绸缎里都走出来一个剑道玄品的大内高手。这些高手身穿黑衣,蒙着面纱,各自抱起脚下的绸缎便窜飞到了各个楼殿的屋顶上。偶有奴仆发现,他们就手起剑落,将那人给瞬间杀死。待匍匐于屋顶上,他们便掏出怀里的药瓶,将瓶中的毒液倾倒在了绸缎上。
一切有条不紊地就绪,几乎在刹那间,数百捆绸缎的开端被点燃,以凌厉的速度从屋顶高处刺落。绸带横贯空中,借助风势,所有的庭院里都迅速冒起了浓烟大火。
各宫守卫发觉了异样,执剑破门而出,刚一落地,便觉头晕目眩,全身发软,连正常行走都显得很是费力。“不好,烟有毒!”众人大呼不妙,却已回天乏力。
喊杀声顿时从屋顶上挟势而起,颤裂云天,竟引起了城外的雪崩。一道道暗影从天而落,宛若鬼魅,以凛冽的剑光杀人于眨眼间。
鲜血飞溅,哀声低徊。
在极短的时间内,滴水城内的守卫死伤大半,就连圣疃十三滴中的两位剑尊也力有不逮,惨遭围杀。风助火势,光焰恣睢冲天,整个圣疃之巅宛若斜阳半壁,惨淡兮兮。
此时正在山麓艰难跋涉的天泽众人,抬头瞧见了山顶上翻涌的火浪,深知大事不妙,便立即加快了行进的脚步。在沧楉离开天泽镇的那日,天降巨石埋葬了天泽镇,他们因藏匿于香橼的根脉中而侥幸活了下来,便去国离乡,一路打听着沧楉的下落,在东南两域辗转了数千里。不久前,天泽众人听说沧楉在云沧被剑宗救走了,便又启程来到了圣疃雪山。等他们破城门而入,城里守卫仅剩数十人,且被逼退至南城墙上,可谓千钧一发。天泽众人立即执剑杀掉了追击过来的十余位暗影,暂且救下了这些守卫的性命。
越来越多的暗影在往这边汇聚而来。城主洛南正在雪窟里闭关修持,早听得雪面上的动静,此时终于按耐不住,强行出关,以致气血攻心,神脉逆流错乱。她跟数十位暗影激战了百来回合后,渐感体力难支,便被迅速击伤、跌倒在了雪地上。
如果在平时,以洛南剑道天品的人间境界,皇州上三十年来无人是她的敌手。要不是她发誓要滞留人间,延续剑宗的气数,而主动堵塞了额头上的天门,想必她早已去往修真界,成为了那里天选的剑灵师。
“她就是洛南,快点抓住她!可赏黄金万两!”有暗影呼喊道。
天泽众人杀进重围,将洛南营救了出来,大家便互相搀扶着、且战且退往城外走去。滴水城已被烈火和浓烟遮蔽,成倾颓隳灭之败势,再也难见昔日浑然天成的显赫模样了。
冽冽剑光频频划向了空中,带着势如破竹的诡力务求一击即杀,丝毫不留情面。势弱的剑宗门人只得在风雪中稍借火光,竭力逃窜,虽然每抵挡一道剑光,都要付出撕心裂肺的气力。
即使以湿纱遮脸,净化掉了大部分的毒烟,可是他们长时间浸淫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体依然有毒侵的症状。
待到杀出重围,退却至滴水城外,众人便在剑皇洛南的指引下,跳上了悬崖边的一块巨型浮石。这块浮石乃是筑城当日,交由墨家圣手打造的秘密机关,专门供城主在危难时逃生所用的。
浮石在平时隐而不见,无人能发觉其踪迹,唯有触发精准机关,它才会从天而降,悬浮在崖壁边的薄薄雪雾中。
刚离岸不久,暗影们便追踪到了悬崖边,见状就摧毁了墨家机关。浮石戛然而止,悬停在了百米开外的云层上。虽然剑气再难抵及,但是弓箭凌空掠势,还是可以刺中剑宗门人的身躯的。
众人进退无据,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这回天乏术的时刻,所有人的心神都在被绝望所吞噬。
“天道无常,要我剑宗今日覆灭于此,何其哀哉!”
洛南悲愤欲绝,嘴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恣睢泼洒于雪地上。
即在此时,沧楉从峭壁中攀爬而来,由北门进入了滴水城,再循着踪迹穿过重重宫苑,而来到了南城墙上。待她趴在雉堞口,朝着远处望去的时候,浮石上的众人正处于命悬一线之际。
长箭腾空,划破夜幕,带着动如雷霆的威势,奔赴一场嗜血吞魂的盛宴。
触目而惊心。
沧楉立即取下头顶的玉簪,对着它低沉地道:“豆豆,该轮到你上场了!”
话音刚落,玉簪的顶珠由原本的朴实无华,瞬间散溢出了晶莹光辉,然后它脱离簪子,领了命令极速往那些暗影飞去。在夜幕的掩护下,这粒顶珠速度之快且凌厉,令所有人都反应未及。
霎时间,一声闷响趁乱迸发,夹杂在了捻弓搭箭的紧张气氛中。终于有暗影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倒下了,紧接着“砰”的一声响,又有人被某个电掣般的东西贯穿胸膛而死去。他们这群剑道玄品的高手居然毫无察觉,任由收割:一股诡秘的惶惑感顿时弥漫在了人群中。
而如墨的黑夜更是加深了这份感觉,并迅速升华成无边的恐惧。
恐惧吞噬人心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麻木。
而这种麻木所带来的行为停滞,更给了偷袭者以宝贵的可乘之机。
终于有人发现了异动,惊呼道:“有刺客!”
暗影们立即放下弓箭,拔出了腰间的利刃,目光警觉地环视着四周,以期发现刺客的踪迹。但见同伴接二连三地倒下,血腥味压抑而浓烈,却依然不见刺客的身影。只怕是剑道天品的高手也未必有如此迅疾的身手。突然,有眼尖者看到一缕微光从身边人的胸膛里穿透而出,带出丝淡而绵长的血迹,迅速绕了半圈,又开始刺向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见者大骇,吓得面如死灰,全身抖了个激灵,连手中剑都哐当掉在了地上。
杀人者不是人,而是一颗珠子,一颗有生命的珠子!
难道它是灵器吗?难道这里出现了修灵者?
众人正惶惧间,这颗珠子似是力有不逮,逐渐减缓了攻势,众位暗影竟可清晰地看到它的模样:繁纹密布,剔透生辉,其中心仿佛孕育了一个胚芽。却在他们触手可及的瞬间,这粒珠子全身抹油,带起一缕烟尘,极速窜逃而去,眨眼间便回到了沧楉的掌心上。
似有一道微弱而俏皮的声音从珠子里传出来:“好累哦,豆豆……豆豆跑不动了啦。”
沧楉轻轻握起了手掌,低垂着眼帘道:“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看天意吧。”
说罢,沧楉将珠子安回了玉簪上,再用簪子将散乱的青丝绾起,此时她黛眉蹙起,已有点无计可施的慌乱,脑海飞速旋转在寻求应对的办法。浮石上的天泽故人终于借着火光,瞧见了城墙上的沧楉,顿时惊喜不已:“是楉儿,真的是她!”
“我们可算找到她了。”转念一想,天泽众人满脸焦急地道,“楉儿没有人间境界,她在这里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该如何是好?”众人惶然。
不顾生死孤意来此,这小姑娘勇气可嘉。久坐地上且神情沉静的洛南突然开口道:“还未请问,诸位来自哪里?”
“天泽镇。”
“南域的天泽镇?!”洛南面容颤动,眸中聚起了熠熠的光泽,投射到远处的沧楉身上,“那位小姑娘姓甚名谁?”
天泽众人道:“姓裴,双名沧楉。”
“裴沧楉?”洛南沉吟半晌,嘴角微微蠕动着,眼中渗出了晶莹的泪花,她原本冷艳的面容竟看起来充满了哀伤,许久,她才朗朗地笑了起来,低喃着道:“真是天意啊,没想到这三十年来,裴苍山竟带着我们的孩子隐藏在了天泽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