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咬牙道:“儿子和人定了终身,不能做背信弃义之徒。”
他锦衣玉食,捧在手心里长大,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在温软江南长大的孩子,镇日里关心花何日开,关心螃蟹何日上市。
不回去了。
晏宁恳切又执着的看着他。
他腰背挺直,少年的脸孔上还未沾染上风霜,他目光坚定而执着,热血未凉。
有一个热望,便会矢志不渝地走下去。
他未有那么多的顾虑,未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他在乎的人在乎的事,也只有那么多,天平的两端,他左右看看,便贸贸然做了决定。
晏宁抖着声音继续道:“洛阳城不是我的安身之所。”
晏启清醒了一瞬,有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整个人激灵灵在夏日里打了一个寒战:
京洛,真的守得住吗?
中原,就一定安全吗?
时间的流逝并不能左右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的直觉。
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就算带兵退至散关,榆关也未必守得住,拓拔宇文两部夹击,洛阳已经危若累卵。
晏启的冷汗涔涔而下。
晏启走下来,扶起晏宁,只说了一个字:“好。”
晏宁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他,他已经做好了与父亲死磕的准备,不能相信父亲居然这样轻易便答应了。
晏启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第一次放任自己毫不掩饰爱怜的望着他:“你要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是父亲要你留下来的。”
就算再宠爱,父子之间都很少这样直白的表达感情,晏启轻轻的环住晏宁,最后一次向他的儿子张开自己的羽翼,柔声道:“你要记住,虽然是你的请求,但这是我的决定。”
“决定把你留下来的,是我。”
晏启退后一步,伤心又欣慰地望着晏宁,似是要将他此刻的样子记在心底,轻声道:“做父母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平安无虞。”
为望山孤绝,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却是绝好的避世之所,如若真的天下大乱,哪里又有比为望山更安全的地方呢?
他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萧惜虽然还欠历练,性格也有些难以察觉的阴郁孤狠,但他对晏宁的感情做不得假,虽然不是晏启心目中的良人,却是个能护住晏宁可托付之人。
如若战事未起,一切都安然无恙,过上几年再派人来寻晏宁,也不是难事。
男孩子,在外面吃上几年苦,能怎么样呢。
现在带他走了,他恐怕一生都不能释怀。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萧惜便再也未去找过晏宁,他知道城中汉人都要撤回阳关了,却也未再去见晏宁。
眼见就是最后的时限了,萧惜仍然在为望山之上。
不想当面告别,更不愿面对分离。
山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下不下山也没什么所谓,餐风饮露他都能活下去,那些人间烟火,本就不属于他。
那少年留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仅靠着回忆,也足够他走完这漫长又孤独的一生。
当他迎着夕阳,远远地看到那个坐在他门前的身影时,不由得不能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他一步步走过去,像是踩在棉花上,尽力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动了一场梦境。
晏宁背着一个大包袱,身上已经很脏了,眼睛还是红肿的,看到萧惜,他精疲力竭的将包袱狠狠地砸向他:“无双姐留下太多东西了,你去帮我搬吧。”
然后像梦游一般走进他的房间,轻车熟路地摸上他的榻,半盏茶的功夫,已经睡得人事不醒。
萧惜抱着那个包袱在门前站了良久,直至月上枝梢。
树影斑驳,月色如酿,渐渐抚平他胸中块垒。
他轻轻的摸了一下那个包袱,仿佛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房内没有燃灯火,明明是他自己的房门,他却不敢踏进去。
恐惊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