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今夏犹自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眼睑微微低垂,半晌后,她梗着脖子吞咽下细碎的糕饼,语气轻快道:"卑职哪能猜到大人心中所想。"她与陆绎,本就身份悬殊,有着云泥之别,又岂是她一个小捕快能随意揣度?
如此想了片刻,吃掉手里最后半口,复笑着指了指食盒,陆绎拢紧眉头,心底憋着一股莫名火气,见她仍是笑意盈盈,粉润的颊边印着浅浅梨涡,登时叹了口气,将食盒推到她手边,"仔细噎着,慢点吃!"
"没事儿,以前跟大杨办案时,连吃了三天馒头,没汤没水,后来您猜怎么着?"她挑了块酥饼,放在鼻端嗅了下,"我们在山头发现一处宅子,大冷天的,里面的地温泉眼还冒着热气,我跟大杨可顾不了这么多,就是喝饱了才发现这是人家泡汤用的,泉眼下游连着一大片池子,大人您说,是不是好笑?"
陆绎不语,俊秀的面上满是怜惜。
"回了六扇门,我俩还泻了小半个月的肚子,耽误不少活,哎,真是得不偿失。"不仅当月月俸扣了一贯银钱,为此还错失了升职的良机,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觉得好笑?”陆绎挑眉,“也是,袁捕快生性豁达,区区几两银子又岂会念念不忘。”
今夏愣了愣,含在嘴里的酥饼碎末一个不留神喷在了陆绎规整的袍子上,她忙一手捂着口,一手拂向他衣衫,神情有些焦急。陆绎面色平平,拨开她探来的带着油渍的指尖,动作优雅的弹落饼屑。
“说到银子这样激动,我倒想知道,那日谢少帮主向你提亲时,聘礼优厚,你怎得不答应呢?”陆绎低头整理皱起的衣袂,浑不在意的问道。
“大人,您怕是对卑职有什么误解,”今夏正色道,“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爷我自打记事起就晓得这个理儿。”
“好好说话!”陆绎转首,迎着皎皎皓月的脸畔莫名的温柔,今夏冷不防被他话锋一噎,忙收起嬉皮笑脸,无比严肃的拍着胸脯道:“既是婚嫁自然是有来有往,卑职虽是小门小户,但这几年一直在攒嫁妆,可不是冲着人家银子去的,大人可千万别误会,卑职还不想被囚在四方院子里头相夫教子又束手束脚的。”
“这么说,当日你就没有一丝丝动摇?”陆绎继续问道,大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这个……”支吾几声,今夏干笑道,“大人何必问的这么直白,呵呵……”谢霄的那份聘礼简直写在了袁今夏心坎上,一笔一捺看着都叫人欢喜,那是字嘛,明明就是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可惜啊,她没好意思揣起来,毕竟卖身契不是随便就能签下的。
闻言,陆绎翻了个白眼,径直起身,深吸口气,不再看她。“大人?您不再坐一会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麽?说翻脸就翻脸,真是活阎王,果然品阶越高的官心思越难琢磨,陆绎也不答话,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今夏只得手忙脚乱的收拾好食盒,望着几丈高的地面,施展她的三脚猫功夫纵身跃了下去。
“就你那轻功……”停了步子,陆绎甚是轻蔑的寒了她一句。今夏紧赶上弯腰喘了几口气,听到对方奚落的话也不生气,只待气息平稳站直了身子,这才回道:“没办法,再不济也能勉强自保。”
陆绎却恨铁不成钢的上下打量了她,“自保?你这功夫,若遇上劲敌,怕是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你做捕快这些年,又拜了前辈为师,却只是学了个皮毛?”他眉峰锐利,本是一番言辞狠语,却卸了几分力道,听起来倒也不那么刺耳,今夏微垂着小脑袋,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片刻后,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莫不是在关心卑职?”
陆绎只牢牢望着她,然后不自在转首看向另一边,今夏便花痴般的瞧着他比例完美的侧脸,眉目清隽,视线扫过他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下颌,微微凸起的喉结,再到他修长的脖颈,笔挺的身姿,愈看愈觉得大人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看够了吗?”察觉她痴迷的目光,登时喜上眉头,只坦然自若的问道,今夏正沉迷美色,下意识回了句“不够!”说完反应过来后,忙改口道:“不是不是,卑职不敢!”
一张俏脸已粉红大片,连捏着食盒的手也止不住抖了抖,一时间暧昧的气息弥漫在四周,静默半刻,陆绎举步要走,今夏忙又追了上去,低声唤道:“大人!”她神情犹豫,踟蹰着不知怎么开口。
“有些事,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了,”陆绎心下了然,晚间听到几个家丁议论,他才晓得水榭里的事。
“您知道卑职要说什么?”今夏愕然,立在原地,想了又想,一跺脚豁出去了,“大人待我这个不相干的人都能分外关心,想必淳于府同司马家的婚事,您也有了主意吧?卑职看得出来,敏儿小姐不愿意嫁过去。”
“你怎知她不愿?”陆绎看向她,慢条斯理问道,“她之前可是处处针对你。”
今夏笑了笑,脑袋高高的昂了起来,大度的道:“之前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敏儿小姐怨我,情有可原。”陆绎有句话说对了,她生性豁达,不会事事都记在心上,否则日日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不太值当,说的通俗点就是,袁小爷怕麻烦。
“司马家在杭州也算有头面的人物,要插手此事有些难度,若敏儿再来寻你,无论她说些什么,你只当不知就好,也勿要承下她任何事。”他一再叮嘱,今夏却睁着迷瞪瞪的大眼,疑惑的看着他。
“你这个样子……究竟是怎么当上捕快的,看来圣上也该肃清肃清六扇门了。”他撇唇低语,斜斜瞅着袁今夏,眼神带着费解和玩味。
“大人您什么意思啊?卑职好歹也是凭自己能力当上的,问心无愧。”即便她武功不济,可分析案情细致入微,动手能力强,进步空间大,总比有些人的司里,拿了这许多银子还要从六扇门抢案子,今夏腹诽,不是她小气记仇,实在是以前被欺负的有阴影了。
“好了,天色晚了,早点回去歇着,别没事又拎着东西蹦到下不来的地方,我可不会帮你。”
“谢大人提醒,卑职这就回去,把自己锁在房里,就是地牛翻身,卑职也不出来。”这陆大人总喜欢有事没事刺她几句,碍于官威,她又不敢发作,只能自己憋着。
两人处所相隔不远,陆绎回房后,透过缓慢合上的缝隙凝视她几眼,薄唇轻启,“不相干,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不相干之人麽?”
今夏正悠哉悠哉的一蹦一跳往回走,不知是风大还是这院子太空旷,一声叹息飘入她耳中,隐约听到陆绎熟悉的呢喃。回到房中,简单洗漱后,她懒得脱衣,合襟躺到了榻上,双臂枕在后脑勺,想着白日的种种,不多会便睡意袭来,卷着被子酣然入了梦。
亥时才过,岑福行色匆匆来到陆绎住处,自怀里掏出一件青玉瓷小瓶,双手递与陆绎,"大人,这是假死药。"陆绎正低眉神情专注的看布兵作战的计谏书,闻言放下书册接了过来,复细细打量,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瓶身,问道:"药效可有得到证实?"
"药贩子是黑市的人,在江浙一带颇负盛名,卑职为了安全起见,已在其身上做过试验,确实能在短时间内使人呈现假死状态,寻常人很难发现。"岑福俯身回了句,同为锦衣卫,又跟在陆绎身边,倒随了他的心狠手辣,审讯段法是一环接一环,那小贩也本是清贫人家出身,后被人陷害封了医馆,一时头脑发热做上梁山勾当,只不过律法在前,举凡触犯者,便该受到应有的惩治,按照司务流程,需先投了杭州府衙,但大人却命他暗暗探查,念其并未害人性命,竟放他一条生路。
岑福候在一边,过了片刻,见陆绎未有半语,只是翻来覆去的转着青玉瓶,神色淡淡,深潭似的眸子隐在火烛摇曳的光线里,变得难以捉摸。半晌后,他挥了下手,岑福即作揖退了出去。淳于府与他虽算不上亲近,到底也是母亲五服里的娘家人,待敏儿也是如自家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