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役了几日,阮达知道了那日讲规矩的是岑府大管家,名叫赵坤,大家对他是敢怒不敢言,他心狠手辣,拿奴役的命从来不当命,院中若说有谁没受过他的鞭子,恐怕屈指可数吧。小阮达虽无怨由,却心念琬儿幸好和自己走散了,不然女孩子被抓到这种地方,多半也不会有好下场。但凭奴役们警醒的眼神,还有出奇的少言寡语,阮达虽年少,也不难猜出,此处是个经常死人的地方,草革裹尸都是未必。
来的那日,赵坤见阮达年纪最小,天知道他哪来的怜悯,把阮达支出了这个院子,去做些轻的活计,一干就干了好几年清扫的活儿,却说这般无望的日子,能叫人放逐了心神,阮达扫了这些年落叶,扫盲了心,竟也同其他人一样,终日不会言语了,主子问话来去都是点头摇头,赵坤说他是愚傻,格外放心不少。
阿达十三岁那年冬天,一日迫暮之时,还是一脸灰土的刚刚扫完园子,待回到奴役大院,正赶上赵坤在这里发作,挥鞭殃人,阿达躲闪不及,也牵连上了。
众人都是受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二鞭子下去泣声满园,三鞭子下去,没有不嚎天肺嚷的,只是如何哭嚎,都传不出这堵高墙,既是人间血泊,又会有谁会问闻呢,只有满眼血色中阴灰天幕的寂凉,尚算一抹孤清颜色。
夜里,一院子的奴役皮开肉绽叫嚷喊痛,凄煞人心,皆被无声夜雪掩盖,外头只留下凄霎霎的白。阮达的记忆里,今夜外头北风呼啸,可怜身上单薄,回望屋中,满眼两个凉炕上,有不少人的脊背还在流血,只能趴着,与外头的飘雪相比,此等红白画意,当真是讽刺。
赵坤刚才一脸佞相,造作几分愤恨样子,泄了愤,倒是欢摇着马鞭径自去了,并不觉得,该愤恨的应是众人。
奴役们一个个弓着身子,见他走远了,才敢展开身子,有两个人赶紧去关上了奴役大院的院门,一个个渐渐放松了肩膀,互相搀扶着进了长房,各个都是血浸着薄衫,又疼又冷,冬夏就这么一条褂子,眼见要深冬了,尚不知能不能活到开春,那边有几个安奈不住的,嘴里嘟囔着骂着赵坤,众人齐齐惊恐的看着他们,这几人也只得封住嘴,要是叫赵坤听见,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再也无人敢言。
阮达见有人缓缓脱了褂子,一脊背的血痕,手中还不忘抖擞抖擞褂子,好似试图拧下血水,阿达坐在角落,被这一幕深深刺痛双眼,抱着膀子缩的更深了,说不怕是假的,阿达犹记得父亲在时,也流过极多的血,父亲的音容笑貌,依稀又要想起,就如今情势,不知将来自己是怎样的血河冥灯,他独自颤抖了好些时候,黑静夜已深,一旁渐渐起了鼾声,阿达才觉得自己面目口中都干涩,竟不曾淌泪。
他心中忧惧执念渐渐消去,只劝慰自己不要去怨怼恶霸,就穿着这件血衫子,悄声下了炕,独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