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钟毓问了,他便必然要答。
“我曾是下界女,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那常年居住在江川的师父、师娘,便是我的父母亲。”
钟毓又开始胡编乱造,但她说起来却不心虚,理直气壮得很。
“这话,是下界传的?”
钟毓道:“你猜的不错。”
“旁人都说下界传颂这话,是为了攀上界恩师的高枝,是为挟恩图报。”雪萦回淡淡道。
他神色一成不变。
“此言差矣。你瞧那些个生不出孩儿的女修,平白无故得了个天赋异禀的孩儿,还不知要多高兴呢?”
钟毓道,“他们自个儿没身份收上界的好徒儿,亦抢不到下界的好徒弟,便闲得置喙旁人的事情了?”
“我看还是嫌命太长。得空不去修炼,反而到别人家门前说三道四。”
她懒得再说了。
话毕,钟毓欲站起身,冷不防一个蹲得太久,猝然冲向雪萦回身上。好在她并不是个拎不清,双手一撑,腰身一扭,愣是没往下摔了。
虽说这体魄不大行,可她身法能弥补一二啊。
“如何?”
她眉头一挑,冲雪萦回得意一笑。
雪萦回眉眼低垂,抿唇道:“很厉害。”
钟毓双手往地上借力一摁,上身弹起。不料雪萦回手比她身子更快,往她肩膀处轻轻一按,钟毓这一回是真的摔了。
她扑进雪萦回的怀中,宛如一只残损的蝶翩翩坠落。
雪萦回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一幕,他又觉得这,应该是他见过的。
可钟毓永远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从没有这样,他又是如何见过?
这不应该与蝴蝶作比较。
她落入他的怀中分明只需要短短一瞬,而一只残损的蝴蝶,却需要很久、很久才能落到泥土上。
“你发什么疯?”
钟毓没敢再动,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窝在他的怀抱中。
“一直是我听你说,钟姑娘能否容我说上几句?”
这一声“钟姑娘”,效果与在她识海中说一般无二,却不知是搅乱了哪一池春水。
“成,你说。”钟毓面色如常道。
“今夜之事,吓坏我了。”
他小声在她耳畔呢喃,“钟姑娘可否救我?”
这话,甚是没头没尾。
比往常钟毓那些个不着调的话,更找不到调。
话落,她微微仰起头看雪萦回,心底甚是稀奇,大半是惊吓,小半是讶异。
竟连雪萦回这天不怕、地不怕,时空风暴在前、妖王在后也无甚畏惧的人,都脱口而出说害怕了。
今日那仙长的躯壳,到底有何不同?
“我不是救你了吗?”
钟毓瞧见他冰冷的下颚线,淡淡粉色的唇,当即便收回视线。
她没甚好语气,道:“不必害怕,我可还将那玉棺收起来了。”
“你收到何处了?”
钟毓心下一惊,挣脱开他,离开他的怀抱,起身,退后几步。
“你诈我?”
应当是你又诈我。
她不可置信道,这般防备的姿态,任是谁都要明白了。
这一回,算是栽了。
偏偏他好像就不明白,他坐在皮毛之上,皱着眉头,满脸写着疑惑。
钟毓轻笑一声,手中术法一出,当即便打晕了祝先生
这次是对着他的穴位动的法,而非后颈。
想必祝先生得晕得更久了。
可不会这般轻易便醒来。
她笑容不变,轻声道:“我道是什么呢?你想要那具尸体?这才是你……来天息境的目的?这才是你与我同行的目的?”
无怪乎这人,总爱试探来,试探去的。
分明最先,是她开始试探的。而后,却总是被他套了话去。
她也不该看他长的好看,便什么也说,什么也做。
“不是。”雪萦回皱眉道。
那张独得上天厚爱的脸,正冷冷地觑着钟毓。
她道:“你若真想要,我给你也并无不可。何必试探我?”
这话却是假的了。
钟毓没理会他所言,亦不害怕他冷冷的眼神。
她继而说道:“幻阵里,到底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是不是只有你、和我,还有这具尸体,才是真的。”
“不是。”
“那什么江灵秀、江萦回……”
她声音一顿,再轻柔不过,好似一点儿也不生气。
给人以错觉――
这只是再温和不过的询问罢了。
雪萦回知道,不是。
这女子从不曾大喊大叫过,她从来都是端着一股劲儿,被捆缚在条条框框的美丽中,却又无处不超脱出那些无味的框架。
那声调再婉约不过。
他却从中嗅到了冷意,是他从雪域醒来时,嗅到身旁雪堆中,盛放的一丛鼓时花的味道。
清冷,妙曼 。
子夜,花绽放时,又隐喻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娆。
“都是你造的梦。”
她终于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