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拂而过,钟毓有片刻清醒――
然而此处只不过是幻境,她凭什么信了他?
“我不过是观月。”她渐渐回过神来,敛了情绪。
对着这张脸,她做不到口出恶言,但自然也不会给这个虚像脸面。
从漆墨之地的冷香,再到幻境中的眼前人,都该是一场骗局才能够合乎情理。
是谁?
欺瞒、戏耍她,还在此境布下了天罗地网?
眼前这人,又是自称小奴,又是一张淡漠、偶有哀怨的脸。
是在向她博取怜爱么?
江萦回会做出这般似哀似怨的神情吗?
钟毓竟然答不上来,先师太过神秘,对她、对流彩都是藏着、掖着的,仿佛整个天下――
只有他的秘密才是秘密。
“仙长尽管赏月,奴告退。”江萦回作了一礼,回身欲要退下。
钟毓不知是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说道:“我一人观月,有何意思?”
“你若想……讨好我?便不该耍这欲迎还拒的把戏。”
钟毓两弯淡眉轻扫。
她不知这物本相是何,总归不是会江萦回。若不幸――
这人当真是江萦回,那她不如从这明月高台上跳下去得了。
那人不曾回身,只淡淡道:“一两清明散价值万金,玉瓶中乃六两。此物是奴家大人所赐,仙长以为――奴何必借花献佛?”
他点醒钟毓,江川愿意宠他、纵容他,他便不必对你钟毓如何曲意逢迎。即便是有,那亦是利用你罢了,而分毫不沾情愫。
钟毓深觉疲惫,这幻境之中,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你说得对,我忽觉一人临风望月才是上上之选。你肩伤未愈,还是快回去歇息罢。”
她侧过头见那人面容,不禁一恍神,随即便反应过来,伸手抓住栏杆,假意凭栏望天。
这夜,因有了一轮月,于是便草草遮盖了星星。
她哪里会去管他这几日来,肩伤到底如何如何,她说未好,那便是未好。
“仙长说的是,奴退了。”
他一拱手,便离去。
许久,钟毓才回头看去,却见那人已转过亭台楼阁,步履踏尘而过,留下的一片衣角,也只是过眼即逝。
江萦回走远后,钟毓这才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支应当是雪萦回留下的寻灵蝶钗。
寻灵蝶是用朱砂描纹符纸幻化而成的。
通身莹白,夜间有同月之效。
钟毓以指碾碎一只,便瞧见它散成莹莹光点,再形似优美地汇聚成一股,继而朝东南方飞去。
东南方正是院中男修学子的聚集之处,那蝶寻人去了。
他真成了学生?
真成了那在课堂上,被江灵秀拉出来溜了一圈的那个萦回?
嘁……
若那人真是他,倒还真是不怎么难以想象。
那一日被这江川拉出来溜,他亦不曾恼怒。虽说他平日里瞧着也是一副平静无波、不悲不喜的模样,却不该是那般沉默寡言。
莫不是这孩子吓坏了?
怎、怎么可能,想也是不会的。
那寻灵蝶很快引着一人回来了,浆染成墨色的夜中,有一条银线飞回来,时隐时现。而那银线之后,紧随着的,便是一名白袍翩跹的男修。
钟毓手捏着寻灵蝶钗,半眯着眼去瞧那人。
确是名比少年模样的雪萦回要年长几分的青年萦回。
他并未一步步穿过那些水榭、楼台,而是唤出一把剑,剑不曾出鞘,向下轻轻一划,劲气便让他一跃上了明月台。
不曾想,他竟也有一把剑。
他站定在钟毓身侧,收了剑,衣袂飞扬一瞬又落回,身姿修长,如一棵青松挺拔而立。
浅淡的幽蓝色灵力仿佛融入了夜色中,只见它从男修身上缓缓逸散而出,又渐渐自钟毓的百会穴汇入。
“雪道友。”
钟毓欲寒暄,她侧过身,微微仰起头正视着来人。
来人面上一半笼在阴影之中,另一半覆满了柔和的月华,她不由得一怔。
这幻境,真是好不讲道理。
雪萦回入此境,愣是又长大、长高了几分,她却是一朝矮了回去。那在江川的三、四年,可都是白活了不成?
“钟姑娘,许久不见。我的寻灵蝶,用着如何?”雪萦回半垂着头,如此打断道。
“用着甚好。”
钟毓回过神来,只觉着识海清明许多,身上的倦意也一扫而空。于是真诚地笑说道:“还不过一柱香,它便领回来一个俊俏小公子,叫我如何能不满意。”
雪萦回轻蹙眉头,认真道:“钟姑娘,许久不见。”
他说这话时仔细而又坚定,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咬得很准,声调却是一如既往蕴含冷色的平稳。
“是……许久不见?”钟毓被他的态度惊了片刻。
她抬手,欲将寻灵蝶钗交付与他,那手和莹莹发光的蝶钗悬在半空,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接。
“我要这钗亦是无用。你且留着,秘境中――许是有用处。”
雪萦回不接,不接就是不接。
钟毓闻言自是心满意足,她笑着晃了晃那钗子,“原先这九只寻灵蝶环抱着,倒是极美的。如今缺了一只,却不大好看了,你可否为我补上?”
“若是可以,那便太谢谢你啦。”
莹莹光点映照着那白皙纤瘦的指节,在月下可堪与白月为之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