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举杯,杯中是金沙酒。
阶下众人,皆举杯。
酒液清透,在灵灯的光与影之下熠熠生辉。丝竹之声嘈嘈切切,交谈之声亦是杂乱无章。常人自是两眼一抹黑,任是谁说的什么,怕是半个字儿也听不出来。
主与客却都不是寻常人。
殿外突然闹腾起来,一时之间竟是要将殿内的声音盖过去。
“你去看看外头出什么事了。”
钟毓轻啜了一口酒液,侧身吩咐过女侍。女侍一点头,匆匆离去。待归来之后,女侍俯身在钟毓耳边轻声说道了几句。
钟毓面色酡红,灵力一转,那沾染酒色而成的红晕已然消去。
女侍抬手,示意乐声停下。
乐声一停,交谈声自然而然也渐渐息了。
“请殿外的客人进来罢。”
女侍分明没有怎么高喊,那声音却远远传了出去,在殿堂之中回响了几息。
随后,殿外两名短衫袖剑的男子押解着一名狼狈却衣着光鲜的青年入内。那青年低垂着头,侧看来瞑目,却能从他面上还未收敛起的魔纹中看出――
他是一名魔修。
此三人的身后,紧跟着神情坚毅的酌枫宗二长老,以及一对神情不太好的男女。
那女修更是神色凄惨,泪流不止,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酌枫宗二长老朝着座上是随意一拱手,便朝着众人朗声道:“我江川数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劫难,此乃诸位皆知,然云霞宗竟窝藏魔修。暂不提云霞宗,此子心术不正,堕魔弃道,屠戮凡人,必诛之!还望江川君决断。”
这酌枫宗二长老话中提及的魔修,谁人不识?
不就是那云霞宗太长老的嫡孙么,只可惜现下他入了魔,昔日天之骄子已然坠落云端。
“我儿入魔,只是一时不慎,我宗门倾尽全力也会救治他!再者入魔并非不能回头,酌巾长老又何必咄咄逼人。”
云霞宗女修待他说完,这才愤然回击道。
这伪君子是要害死她的儿子啊!
“我看是你这儿子心狠手辣,他屠尽寮山村全村,整个村庄再无一人,且俱是死相凄惨!不信的,皆可去寮山村取证。”
酌枫宗二长老再次面向众人,掷地有声道。
他并没有理会云霞宗女修所言的天方夜谭,而是进一步指出那云疏虞犯下的罪孽。
这话如雷声一般,炸响在钟毓耳边。
她不甚在意地掀起眼皮,握住酒杯的手指关节略略泛白。那酒液便在杯中晃了晃,一时琉璃光影斑驳,摇动得人颇有些眼花缭乱。
云霞宗女修还欲再说。
钟毓且先她一步开口,道:“裘靖,此事你怎么看?”
裘靖全然未想到钟毓竟会询问他的意见,起身道:“还是先行取证为上,万不可因为……因为一念之差而毁了疏虞兄。疏虞年少英才,最是不可多得,即便是个魔修,可他未曾危及修界,想来并无大碍……”
云疏虞似是有所感,然此刻他被狠狠压制在地上,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躯体,却终是狠命地弹动了一下。
女修见状,心碎成八瓣,泪流更甚。
怕是恨不能够代为受过。
“魔修便是魔修,今日他因心思不纯而堕魔,来日便会一念之差闯下大祸。不若趁早做打算,以免灾祸不止。”
二长老也并非孤立无援的,另一边的酌枫宗门人打断裘靖说道。
女侍们为其上座。
二长老许是手中有了把柄,此时尤为从容。另一边的云霞宗二人亦扎堆坐下,只是一个涕泗横流,另一个敛眉并不言语。
“去寻个信使取证。”
钟毓不愿接那二长老的话。
她遥遥地看着阶下狼狈的脸贴着地面的云疏虞,只又淡淡抿了一口金沙酒。入口干涩微苦,细细尝来,亦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她其实并不爱喝酒,而今不过是随大流罢了。
不知这云疏虞到底屠了那寮山村没有,若真是屠村,那还真是难办。
既是江川君都开口了,众人便也不再说了。
只盼着信使去取个证便可。
修魔者偏居一隅,也不大爱到修真者的地盘走动。因此,两者之间大抵不会有什么冲突,也不会有什么往来。
云疏虞不可能在云霞宗之内与魔修有苟且,那便只能是他自己心术不正,选择堕魔。
此事,经此一宴,恐已人尽皆知。
……
桌上的餐食撤了又上,灵食与灵酒的香气在大殿上飘散。
修者大都无病无灾,无病无灾了,胃口自然就好。而灵力周天运行又可消化积食,巩固灵力的同时,还能够再吃一轮灵食,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那云疏虞――
他现已脱离了壮汉的压制,昏迷着斜斜倚坐在一张新搬来的榻上。他那母亲早解了他身上的束缚,迫于无奈任由他瞑目待在那儿。
总之,殿内不乏高手。
众人并不畏惧他暴起杀人。
无论多么吵闹嘈杂,都不能惊醒他。除此之外,裘靖倒是有几分心疼他,往日的天骄,再见却如此狼狈。
他皱眉对身旁之人道:“想不到当日一别,疏虞兄竟落得如此地步,曾经我观他眉宇间忧愁浓重,现如今却是已然入了魔。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何事……”
“哎!许是遭人暗算了罢。不过这入魔,到底是心志不坚。”
旁人又各有应和。
江川境内的信使各有传送的法器,代价极为高昂。可喜可贺的是,不消两个时辰,御剑使者便回来了。
吃吃喝喝了一个多时辰,众人都有些厌了。
哪怕灵食味美,可在座人大多地位不俗,自不会为了一口灵米勉强自己。
二长老心情不是很差,甚至有几分自得与喜悦。因此他即便不重口腹之欲,倒也吃吃喝喝了些。云霞宗女修是一口也不愿去吃,显然是心情极差。
而那酌枫宗长老见此,又是高兴得多吃了几口。
直到旁人隐晦地提及了“亲者痛,仇者快”这一词,那女修这才愿意勉强吃上几口。
可一想到她那命苦的天才儿子,又是山珍海味皆苦。
能够留在这里的,要么是酌枫宗或云霞宗的爪牙,要么是看在这两者的面子上,留下来作证的。只见信使一拱手,道:“寮山村并未有酌巾长老所言之状,村中居民安乐,一切都好。”
二长老显然惊异。
这又是摔了酒杯,又是狠狠掷下筷子,顿时心情不美了。
他当即起身,对着云霞宗二人皱眉道:
“是否你们要包庇此等祸端!”
云霞宗女修先是一愣,接着喜笑颜开,赶忙道:“我儿必不会做此事,若他一声吩咐,谁不能够替他,何苦要亲自出手去屠村?你这寻罪的由头便是牵强无理的……”